第五百二十九章 是什麽人？
小田還是笑，隻是笑著皺了皺眉。
傅靜之隻覺得好像眼前一切都停止了似的，隻能是看著小田這樣痛苦的笑容，看不到其他任何。
他分明是覺得痛了，分明是這麽覺得了。
小田磕磕絆絆的解釋說：“這次還真是有點疼。”
傅靜之接著說：“疼了說明好，疼了好，我們馬上也就到醫院了。”
小田說：“我家裏人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一個，他們說我福大命大，有九條命呢。”
傅靜之也說：“是啊，九條命呢。”
小田說：“我連二十都沒有，也沒成親，應該是不會死的吧。”
傅靜之攥著小田的手臂：“是啊，不會的，你這麽年輕，再說你有九條命，絕對不會的。”
小田麵上的表情又有些變了，最後扭了扭頭，微微掙紮了些，似乎是十分難受，然而什麽都沒說。
傅靜之扭頭看前麵開車的馬副官，用一種緊繃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馬副官：“什麽時候到醫院？”
她極力克製了才讓自己說話沒有露出慌張。
馬副官一個勁的說：“前麵是了，就已經是了。”
車子幾乎是飛馳在路上，鬧市區人多，可是看著這麽一輛被撞的殘破還勉強開在路上的車子，人人都避讓些。
車子一路直開到醫院裏麵去。
傅靜之覺得有希望，扭頭去看小田：“到了醫院了，馬上就有醫生過來。”
可是扭頭過去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因為小田是沉默的，小田在座位上一動不動，還睜著眼睛看著傅靜之，可是氣息已經很輕，本來按在傷口上的左手也都鬆開，垂落在在一邊座椅上。
傷口處血蔓延開來。
傅靜之伸手去給他捂住傷口，傷口流出溫熱的血，粘稠而滑膩。
小田說：“我可能沒有九條命。”
傅靜之抬頭盯著他，厲聲：“都到醫院了！你撐住！裏麵大夫就要過來了！把你渾身的血都換過一遍我也不會放過你，你給我撐住，不許閉眼！不許！”
小田委屈巴巴的扁扁嘴，又有些要笑的樣子：“可我就是撐不住了啊。”
傅靜之厲聲：“撐不住也要撐！我沒讓你死你不能死！你有九條命！你什麽都經曆過，你從死人堆裏背出過上官睿，你是最幸運的，我沒放棄你的時候，你不準放棄你！”
小田就是笑，笑著看傅靜之，眼睛卻緩緩的徹底閉上。
傅靜之有許多話想說，想說要給小田找更好吃的東西，想說還有很多好日子，可是小田閉了眼，好像覺得她聒噪，一個字都不想聽了。
傅靜之聲音一下子撐不下去，強是說：“你起來，小田你起來！”
小田的手卻徹底垂了下去。
外麵馬副官那邊還著急在叫醫生，大步過來拉開車門，一眼看見坐在座位上已經不動了的小田，馬副官也一下子沒了聲音。
傅靜之深深吸氣，伸手去抓住小田的手。
小田的手裏還有溫度。
傅靜之抬頭看外麵的馬副官，帶著一種偏執，問：“他手還有溫度，他是不是還能救？”
問出這種話，其實心裏的答案也已經很清楚。
馬副官見過許多這樣的事情，在戰場上屍身堆積如山。
他跟傅靜之一板一眼的答：“來不及了，失血過多，他臉色都發白，這時候睡過去就是沒了。”
這樣的答案並不意外，理智讓傅靜之知道這沒什麽，可是心頭的感觸無法控製。
傅靜之扭頭又看小田，小田的臉色是有一點蒼白，可他一貫都是營養不良，最近才吃胖一些。
傅靜之伸手摸了摸小田的臉頰。
她手上有血，這樣摸在小田的臉頰上，小田慘白的臉上刹時間就紅了一塊。
那樣鮮紅的血色……
上一世最後那種無望的感覺又浮現出來，她總是很努力的想要留住一些人，可是這些人總是如同指間沙一樣的被漏掉，怎麽都抓不住。
自己說好要去守住的，自己又耽擱在許多事裏，一點點忘記了初衷。
傅靜之一直都懼怕死亡，因為死亡是一條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隻要是活著就還有可能，還有希望，可是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傅靜之伸手出去緊緊的抱住小田，小田真還是個孩子，因為營養不良而骨架纖細，她跟小田說：“你再撐一會兒啊，再撐一會兒，以後都是很好的生活，我帶你去吃你想吃的任何東西，你再撐一會兒。”
外麵趕過來的醫生護士都看著這一幕麵麵相覷。
畢竟這位是上官睿的夫人，怎麽摟著一個隨從在這裏。
哪怕是這隨從已經是死了，也覺得這畫麵有些說不通，實在是讓人遐想。
馬副官站在車邊，卻沒有過去請傅靜之鬆手，隻是默默的看著，一言不發。
傅靜之厲聲：“你起來！”
可是沒有人回應她，再也沒人回應她。
有醫護人員過來，馬副官過去分開傅靜之，讓醫護人員抬著擔架抬走小田，跟傅靜之說再去搶救試試。
傅靜之坐在後排的椅子上麵，空氣裏都是血腥的味道，她的身上手上也都是血，就這樣木然的坐著。
馬副官那邊快速安排了，看向傅靜之這邊，隻看見傅靜之靜靜的坐在車子裏，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靜靜的坐著。
他從來都不懂得傅靜之，好像什麽都想得明白，可又好像總在鑽牛角尖，可是待人很好，是那種非常舒服的好，所以周圍的傭人都很喜歡她。
他這也是第一次看到傅靜之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除了麵對二少之外，這是傅靜之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
馬副官過去，問：“太太，您身體可有哪裏不舒服？我們去裏麵檢查一下，也給您換身衣服。”
傅靜之的衣服上全是血汙。
傅靜之看著前麵，頭也不抬，卻是開口說道：“我聽說人死了如果沒能報仇，他的靈魂都不能輪回，小田今日救我，我一定要找到這個人，把他碎屍萬段，我一定……”
傅靜之話說到一半忽然卡住，卻是又不說了。
好像是想著什麽，深深的想著什麽。
馬副官說：“這是一定，太太您別為這事費神，我立刻就去查，這是宛城，敢在宛城動手還想全身而退決不可能！這些人我一定他們千刀萬剮！”
傅靜之卻是停了停，深深吸氣，像是跟自己說話一樣：“我一定，一定……我一定努力過的開心快樂，再不讓小田念我說我這樣不好，我一定好好的生活，連小田那份快樂也一起。”
本來馬副官隻是唏噓小田，畢竟朝夕相處，可馬副官見摜了這些，一起的人忽然就離世，身首異處的有，死無全屍的有，在戰場上什麽樣的死亡都不奇怪。
分別的太多就會有一種麻木，知道要怎麽應對。
就是把自己心都弄的冷起來，永不跟人走近，這樣分別的時候就沒有那麽痛楚。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依然是被傅靜之這番話震顫。
他經曆過許多，依然沒能想明白到底應當如何去應對，隻是盡量的封閉自己，卻全然沒想過自己活著，可以代替死去的人更努力的活下去，活的更開心快樂。
今日第一次聽到傅靜之說，心裏竟然一下子波動。
自己活的好，可能對死去的人來說就是最大的慰藉。
傅靜之看著前麵，雙手緊握，肩頭發顫：“我一定好好吃早飯，好好睡覺，我一定……”
她的聲音微微顫動，馬副官連忙問：“太太，你身體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傅靜之抬頭看向馬副官，說：“什麽人敢在宛城內動手？能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