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滿盤皆輸
如果傅靜之是說謊,又何必說這種謊話。
他計較李慕南,可是並不會真的去計較一個很多年前的童年玩伴,說這種謊話的意義何在?
傅靜之卻是繼續說,說的極輕極快:“本來找不到人,又是馬奴怕是他跑了,譚家上下的人當然就是要去找,後來在水邊找到他的鞋子。”
那時候她覺得不可能,可是後來哪裏也都找不到小魚兒。
傅靜之說:“江城就是如此,江城兩邊都是水性好的人,可是年年也都有這種事,水性再好的人也難逃暗流急流,沒人知道他是去做什麽,江城的人去江邊可能本來也不需要什麽理由,也說不定就是為了給我捉一尾魚。”
上官睿看不到傅靜之的臉孔,傅靜之是背向著上官睿。
隻是上官睿覺得傅靜之說的不像是謊話。
她語氣裏至今都還是說的很輕。
這種輕正是她在意的表現。
她也是對她覺得看重的事情才越是說起來喜歡不當回事,就像是這樣忽略就真能不在意了一樣。
可是他當初是被找到,他又跟傅靜之生氣於是直接離開,沒什麽其他緣由,怎麽就又會有鞋子在水邊。
“他當真是溺水了麽?”上官睿問。
傅靜之躺著也微微的搖頭,在黑暗的房間裏上官睿隻能看得見她的一點輪廓。
她說:“你大概是沒在江邊生活過,江水裏要是沒了什麽人,得去下遊的河灘找,可是河灘上什麽都留得下,找到人容易,可都泡的認不出,我外公讓人去下遊找,都沒聽說有這麽個活人,小魚兒父母雙亡,又沒有依靠,不會自己走的,外麵流民那麽多,也沒人抓他。”
幾種可能都破滅,最後就隻剩下一個可能。
當年的傅靜之對生死尚且沒有那麽明確的認識,父親早亡,可是她那時候年紀還小,是小魚兒的死把死亡這件事第一次直接的推到了她的麵前。
她第一次知道死亡是不管對方是自己多麽重要的人,不管對方是多好的人,不管對方是什麽身份地位,此後都是再也不會見,此生都是永別。
就好像從沒有認識過這個人一樣的繼續在這個世界過活。
活著的人會被煎熬,或者選擇遺忘。
可是不管你如何做,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
即便你用盡所有的思念,即便你感人肺腑,即便的肝腸寸斷,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一切的終結。
所以活著的人不能辜負自己的人生,在這倒計時的生命裏去護住自己想護住的人,去珍惜自己想珍惜的時光。
拚命去愛過恨過,才不辜負。
上官睿摟緊了傅靜之。
因為他感覺到傅靜之有一點輕微的顫抖。
上官睿說:“他可能還活著,隻是你們沒找到。”
傅靜之輕聲笑笑,反問上官睿:“那他為什麽不回來江城找我?”
一句話問的上官睿啞然。
為什麽不回去江城找傅靜之。
他有許許多多的理由,他有太多的理由。
他可以說他在大帥府裏並不平順,可以說他勢單力孤,也可以說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很難去找她,就算是找到了以當時的他,他也護不住一個傅靜之。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他當然也能說她跟李慕南青梅竹馬的事情,還可以說的理由太多太多。
可是如今傅靜之說的這樣坦然而篤定。
傅靜之低聲說:“我等了很久想他回來,終於是相信了他是死了,因為隻要他活著,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房間裏一下子又靜。
在這黑暗裏,上官睿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沒有借口沒有理由,他隻覺得的確都是自己的錯。
什麽相忘於江湖……
根本就是他單方麵的逃避。
明明是他單方麵的喜歡她,可是最後走的時候,也是他單方麵的離開,她在等他回來,她都以為他死了。
上官睿心中有種感覺,他覺得會不會是傅靜之知道了他就是當年的小魚兒,所以才在故弄玄虛,故意說這些話。
傅靜之不是做不出這種事情的人。
她聰明,並且狠得下心,她能利用她能利用的一切。
她看起來嫻靜如水,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漂亮女孩子,可她其實聰明,其實擅長擺弄人心。
傅靜之也不願意再提,這一次已經是全盤托出。
她於是反過來問上官睿:“你有什麽兒時的玩伴嗎?”
上官睿想著其他事,隻說:“沒有,可能有一些,看我早就忘了,不是每個人都能把小時候的事情記得那麽清楚。”
傅靜之也覺得是。
傅靜之說:“可能正好就是那個時候,我大哥二哥不在,沒人陪我瘋,隻是今日提起覺得好,可是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跟人說。”
上官睿摸不準她的意思。
反而是傅靜之聽不到上官睿回應,正好也是困了,直接就閉了眼睡著過去。
黑暗裏,傅靜之的呼吸輕輕緩緩,而上官睿根本無法入眠。
他想看傅靜之,可是看不到,他隻能是低頭,伸手撫過傅靜之的發絲,心頭好像被那些發絲纏繞住了一般,一寸寸的收緊。
他從未透露過,她也從未察覺過,可是她這樣提及,他已經是潰不成軍。
他隻覺得一切這樣兜兜轉轉全都是他自己的辜負。
他少年時得不告而別讓一切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那種本來已經在手心裏卻被他錯過的感覺折磨著他,他看著傅靜之,他知道自己需要提防她,可也同時知道自己說自己需要提防她這件事早已經也是失敗。
他吻她,貪戀她,恨不能跟她融成一個人,嫉妒她心裏的李慕南,他所有的一切恨意都是來源於她不愛他。
她如今對他展露出一點好,他就如同沙漠中的人無法拒絕一汪清泉一樣的無法拒絕。
他摟著她,這樣溫暖,可是他同樣怕,怕這一切都是海市蜃樓,怕這些都是傅靜之給他編織出來的幻像。
傅靜之睡著,上官睿輕輕抽出手臂,自己起床。
這裏不比在陸地上的宅子,沒什麽地方可以去,最後也還是過去窗邊的椅子坐下,想著一些事情,看著傅靜之。
接連兩天他都是如此。
在沉迷和清醒之間掙紮。
可是同樣也很清楚,他已經是在一點點的陷落,並且比他想象的速度要快得多。
他能怎麽掙紮?他覺得他無法掙紮,全都是象征性的耀武揚威似的疏遠,然後就飛快的沉溺在她的溫軟裏。
他在她麵前,全無勝算。
喜歡一個人,原來就是這樣的全無勝算。
因為你喜歡她,你就注定是輸家。
誰喜歡的多一點,誰就滿盤皆輸。
上官睿覺得心頭發悶,要是傅靜之是發覺了什麽故意在他麵前說那些話,他要怎麽辦?
或者他能怎麽辦?
這一夜難眠,他想點根煙,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立刻也想起來自己早上在餐廳答應她戒煙。
而且傅靜之不喜歡煙氣。
而且……他早上說完這樣的話就已經把煙都丟了出去,現在手頭根本一根煙也沒有了。
上官睿手裏擺弄著火柴。
空有火柴而沒有煙。
他看著傅靜之,陷入長長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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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時候上官睿還是回到床上躺下,就像是晚上沒有不眠一樣的躺下來。
傅靜之昨天睡的多,也睡的早,這一次早上醒來的也早。
傅靜之起來,上官睿還睡著,她在房間裏收了收東西,晚上大概就要下船,不過他們本來也沒帶來什麽,幾乎就又是人下去就好。
等到中午,馬副官大概是要過來收一收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