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紅了耳朵
小魚兒那時候回傅靜之,聲音裏有些生硬:“就算小魚兒不是騾馬,可也願意背小小姐一段,不然大家僵在這裏做什麽?李小少爺金貴,更不好去報信。”
傅靜之還要再說,小魚兒忽然低了頭,低聲說一句:“我昨天換衣服了,身上不髒,可以背你。”
傅靜之之前總說小魚兒為何不能洗洗幹淨,別總是弄的臉上髒兮兮的。
小魚兒總說隨意慣了,何況在馬廄裏做事要那麽幹淨做什麽。
小魚兒說的時候很隨意不當回事的樣子,可顯然也都記在心裏,不然也不會在這裏忽然提起來。
這樣一說,傅靜之反而是一愣,幹脆把傘塞給李慕南,過去一下子跳起來,一躍跳到小魚兒的背上,手摟著小魚兒的脖子,幾乎是跳的小魚兒一踉蹌,可也被小魚兒牢牢的背著了。
天空中毛毛細雨,李慕南過來替傅靜之打傘,傅靜之伸手接過,在小魚兒的背上正好一手舉著傘就能替兩個人擋著雨。
小魚兒走入水中走的小心翼翼,傅靜之在他背上看著水沒過他的膝蓋,看著他褲腿又都濕了。
到水深的地方,小魚兒把她背的又高一點,隻為了別讓她鞋尖挨著水。
傅靜之說:“你不用這樣小心,我鞋濕了就濕了。”
小魚兒卻是忽然說一句:“你今天這身衣服回去給我,我替你洗了吧。”
傅靜之問:“為什麽?”
小魚兒說:“沾了馬廄味了,我知道怎麽洗才好。”
傅靜之特意趴在小魚兒背上嗅了嗅,真覺得小魚兒小題大做的厲害,大概是之前她總說他,他心裏計較,於是傅靜之說:“我聞聞……”
說完,連她都感覺到小魚兒脊背一僵。
傅靜之隻覺的好笑,小魚兒從來少言少語,何時這樣好逗過?
傅靜之低聲跟他說:“好像是一股……”
這回傅靜之感覺小魚兒連胳膊都僵了。
傅靜之唇角是笑,緩緩說:“是青草香,比韓媽弄的薰香味還好聞些,給我沾上可太好了。”
小魚兒低聲斥一句:“小小姐你故意的。”
傅靜之那時候臉皮可比現在厚多了,坦然承認:“我是故意的,誰讓你先說你衣服洗過了才來背我,你身上就是全是泥巴我也不嫌,隻是給外人看的。”
那一年的傅靜之說話極其沒正形,還不曾被外麵的世界教許多做人的道理,隻一心一意自己快樂開心就好。
有什麽就說什麽,跟小魚兒也沒什麽好瞞著。
小魚兒卻不說話了。
傅靜之趴著在小魚兒背上,一邊打傘一邊看傘沿有水滴落下,卻忽然看著小魚兒脫口而出:“小魚兒你耳朵紅了?”
小魚兒一口回絕:“沒有。”
傅靜之笑,小魚兒的耳朵就在他的麵前,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顯然就是忽然紅起來了,剛剛還不是這樣。
正說著,身後又有水聲,傅靜之回頭,卻是李慕南挽好了褲腿也自己涉水過來,快走幾步追上了他們。
家學裏其他的學生都在水的另一邊看著他們,從來都是嬌生慣養的,自然不肯弄髒了自己。
小魚兒也回頭看到李慕南過來,等到了對岸,小魚兒沒放傅靜之下來,反而是說:“前麵還有地勢低窪的地方,路也不遠了,不如就這樣我背著你回去。”
傅靜之那時候問:“你累嗎?”
小魚兒說:“怎麽會累呢。”
那一天的路好像很長,可又好像很短,長的那一天陰雨蒙蒙,她總怕她自己重了,壓著他,要是他背不動了多尷尬。
短的又好像是須臾,回頭想就是過去人生中最小的一個片段,那一年有個人背著她走了一段路,不舍得她腳上沾一點汙漬。
那一年那個人耳朵好紅。
那一年她很快樂。
……
民國十二年夏日,雍城,重活了一世理論上已經二十七歲的傅靜之看著自己麵前這個二十二歲的男人,想了又想,終於是過去,一躍跳上他的脊背。
上官睿穿著白色的襯衫,他許多襯衫都是雪白色,在衣櫃裏擺了一排,平日裏也就是正裝和軍裝來回換著,好像對衣服並不上心。
他身上沒了脂粉味,取而代之的是種清新的類似於肥皂的香氣。
上官睿雙手摟住了她的腿,將她穩穩當當的背起來。
這樣背著傅靜之,傅靜之反而能安心一點,總好過他抱著她。
她伸手去摩挲了一下他的胳膊,襯衫之下是層層的繃帶。
上官睿也感覺到了,低聲斥一句:“別亂摸我。”
最後一個字已經帶了笑意。
顯然是話裏有話,傅靜之大囧,於是說:“誰摸你,別做夢了。”
上官睿也不計較,隻是背著她往前走。
傅靜之正能看見自己麵前是他的後腦勺,也能看見他的耳朵,想著忽然不由的問一句:“你們男的耳朵會容易紅嗎?”
上官睿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平複了,低聲說:“大概是分人,可如果是遇到喜歡的女孩子,自然是容易紅的。”
傅靜之卻想起那時候,所以那一年的小魚兒是喜歡她?
想想卻又覺得不可能。
小魚兒很好,對她很好,應該也是喜歡,隻是跟男女的喜歡又不一樣。
那時候太小,喜歡一個人就是跟對方玩在一起,她雖然是傅家的小小姐,可實在也沒什麽招人喜歡的地方,反而是處處惹人。
惹的後來小魚兒最後幹脆發了脾氣,扔下她就離開了。
其實要不是她跟小魚兒吵,小魚兒又怎麽會一個人在夜裏走了那麽遠,又怎麽會到了河邊,怎麽會淹死在河裏。
自己年少時候太過驕橫,後來她收斂了,可離開的人不會再回來。
“你耳朵就不會紅啊。”傅靜之說,頓了頓卻是極其難得的提起:“我小時候見過一個人,他背我過一段路,他耳朵紅了,可我那時候是極煩人的一個人,他不喜歡我,大概也有人耳朵就是很容易紅吧。”
因為上官睿在這方麵極其小氣,就連她從前跟鄭振鐸在一起不過是說了幾句話,他都十分計較,所以傅靜之特意強調了是小時候。
若是上官睿問起,她就可以說是她十歲時候的事情,那時候的人哪有什麽情愛,都是開心就好。
可全沒料到上官睿並沒有著眼在這件事上,反而是說:“可能他那時候害羞了,也是喜歡,不過跟男女的喜歡不一樣,不敢說,也不懂得這是怎麽一回事,心裏計較,可你也說你小時候的事情,對他也是小時候,也是第一次,他也慌了。”
他也慌了?
傅靜之回憶。
可是那是太久之前,久的許多記憶幾乎已經朦朧的像是夢境了。
腦海裏更多的是那個畫麵,江城煙雨,他背著她,她打著傘,雨滴一點一滴的從傘沿滴落,透明的一下一下。
小魚兒哪裏會慌呢,他從來都是不愛理人的,說話也是言簡意賅,還有些冷漠。
從前都是她追著小魚兒,她還是譚家的小小姐,終日的追在一個養馬的家仆身後,也才能讓小魚兒對她跟旁人有些不同。
傅靜之這邊想著,那邊上官睿卻又緩緩說:“若是到了今日,他就不會再願意錯過你,不會再不開口,而是想留下你,你如今還肯不肯?”
傅靜之沒想過如今。
因為小魚兒死了,淹死了,屍體順著江水飄遠。
如果小魚兒活著,就算是還生氣,可也不至於再也不回來找她。
就算小魚兒吵起來的時候賭氣說再也不想見她,可是她想,如果他活著,應該是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