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心待他
兜兜轉轉,他從之前那個麵黃肌肉幹癟肮髒的小叫花子到了今日,一切別人料不到,他也料不到。
然而旁邊有人看見這一幕,目光盯著在上官睿的麵上。
上官睿察覺那目光,抬頭看過去,看見是譚蘭之站在一邊牆壁拐角的地方,麵上遮了紗,手裏拿著一籃子桃子,目光裏滿是打探。
上官睿合了手心,譚蘭之也走過來。
上官睿記得她昨日的跋扈,可傅靜之說他傷人麵容實在過分,於是也不多說什麽,隻不理會她。
譚蘭之卻走到上官睿麵前,眼底微亮,唇角似乎都笑出來,叫一句:“小叫花?”
上官睿皺眉。
從前這群孩子欺他無依無靠,又瘦又小,叫他“小叫花”,傅靜之跟他走的越是近,其他人就更是變本加厲。
這位譚蘭之也是其中翹楚。
這些人不敢真的得罪傅靜之,於是對跟傅靜之走的近的人下手。
李慕南是譚蘭之仰慕的對象,譚蘭之根本不敢招惹,屢次有氣就發給上官睿。
在見識過上官睿的狠勁被上官睿按著打之後,這群人又整日口頭羞辱他,不敢近前一步。
一別多年,他都成了如今,傅靜之沒認出他絲毫,倒是沒料到竟然被譚蘭之看了出來。
譚蘭之麵上表情都扭曲,雙手緊緊的攥著籃子把手,聲音裏透著恨意:“小叫花!我就知道,我就說我昨天看你跟她去後山,去溪邊,還到井邊替她洗腳,這哪裏像是上官家的二少!”
上官睿沒料到她的想法竟然是這樣,於是反問一句:“那你覺得我這是像了誰?”
譚蘭之冷笑,像是抓住了把柄,眼底都是癲狂:“一個叫花子永遠成不了上官家的少爺!傅靜之竟然膽大包天,為了臉麵從外麵隨便找個男人就說是上官少!”
上官睿看著眼前這個瘋了一樣的女人,不屑一顧轉身要走。
譚蘭之一把把籃子摔在地上,籃子裏的桃子紛紛滾落,有幾個直滾到上官睿的腳邊去。
上官睿看著地上的桃子,目光沉了幾分,再抬頭,眼底已經是陰翳的看著譚蘭之:“撿起來!”
譚蘭之麵上還是笑,根本不怕上官睿,反而是念念有詞:“你當年就對她有意,現在怕不是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她鬧到底竟然就跟你這樣一個叫花子在一起!太可笑了!”
上官睿聲音更重:“把它都撿起來!”
譚蘭之卻是笑的更大聲:“你當你真是上官少了?我父親還讓我來賠禮,你們配嗎?騙子!都是騙子!”
上官睿臉色已經極是難看。
偏偏譚蘭之還走了過來:“一個沒見過市麵的叫花子才會在意幾個桃子,你現在一定很心虛吧?你怎麽裝上官少都裝不像,哈哈哈哈還要我撿……”
下一秒,“啪”的一聲響。
譚蘭之麵上被重重一擊,整個人向後踉蹌兩步,半天捂著自己的臉頰,一臉錯愕的看向上官睿。
“你還敢打我?”譚蘭之聲音都帶著不可置信。
上官睿冷了眉目:“撿!”
他如今脾氣是好,若是平時他免不了要發脾氣。
可平日裏他也遇不到譚蘭之這樣不知輕重的人。
譚蘭之眼淚汪汪,捂著臉高聲叫道:“你竟敢打我!我從小到大誰敢動我!一個傅靜之打過我,現在你竟然也敢動手!”
上官睿知道那一段。
事實上,譚蘭之跟傅靜之之間的仇怨就是從傅靜之動手打了譚蘭之那一次開始。
一開始隻是小打小鬧,傅靜之畢竟是被譚平寵愛,傅靜之的母親傅譚氏又厲害,傅靜之還有兩個哥哥。
譚蘭之根本占不到便宜。
那一次是譚蘭之不敢欺負傅靜之,譚蘭之身邊的人就去欺負上官睿,但是沒想到上官睿竟然提前準備了割馬草的彎刀,竟然還把其中一個打傷了。
這些人看上官睿眼底凶狠,是要拚命的架勢,再不敢找麻煩,紛紛跑走。
第二天,上官睿在學堂外等傅靜之下學,譚蘭之先被人簇擁著出來。
譚蘭之看見上官睿,劈麵就打過來,口裏嚷著:“竟然敢打我的人!今日被我撞上,你有本事就也打我,我好叫我父親打斷你的胳膊!”
上官睿向後退開,身子微側,譚蘭之一下子撲了個空。
譚蘭之更怒,又要過來,高聲說:“不準躲你聽到沒有!”
左右都是看熱鬧的,譚蘭之家的傭人替主人出氣,過去抓上官睿的胳膊。
兩個成年人一邊拽住上官睿一邊胳膊,死死壓住,上官睿到底還是個孩子,掙紮不開,被送到譚蘭之麵前去給譚蘭之打。
譚蘭之拍手稱快,笑的極其得意,然而一巴掌下來,手腕被人死死攥住。
是傅靜之從學堂裏麵走出來,看這架勢一把拽住了譚蘭之的胳膊。
譚蘭之還要再說,傅靜之卻沒給她機會。
傅靜之反手就是一耳光,狠狠的扇在譚蘭之的麵上。
那一刻,周圍聲音都靜默了。
一群看熱鬧的孩子都紛紛長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那可是譚蘭之。
傅靜之雖然是被外祖父譚平寵愛,可是畢竟是姓傅,是譚家的外姓人,竟然敢當眾打譚宏家的女兒。
實在是太過膽大妄為。
那時候的傅靜之尚且年幼,聲音裏有一種脆生生的童音,平日裏沒心沒肺笑嘻嘻的,那一次卻是明顯的動怒。
小小的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上麵因為怒意而通紅,擋著在同樣小小的上官睿身前。
譚蘭之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當即“哇”的哭出聲音來。
裏麵夫子聽到外麵動靜,大步出來連說:“你們做什麽!怎麽回事?在我這裏讀聖賢書竟然還打起架來!成什麽體統!”
譚蘭之跟夫子大哭,指著傅靜之告狀:“夫子,她竟然動手打我,你看我臉上紅了,她竟然打我……”
那一天,上官睿看著傅靜之。
夫子瞪視傅靜之,他早就對這個不服管教又總是恃寵而驕的傅靜之不滿。
譚蘭之眼底怨憎,一手指著傅靜之一邊哭訴,如同被欺負了一般楚楚可憐。
李慕南大步出來,給夫子行禮,過來小聲跟傅靜之說:“若若,快跟蘭之道歉,請求夫子原諒!”
周圍其他學生看熱鬧,不亦樂乎,一個個抻長了脖子,往裏麵望著,笑意盈盈。
這些人之中,隻有傅靜之憤怒的眼睛都睜圓,根本全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反而是一口回絕李慕南:“我沒有錯,為什麽要道歉!讓她過來跟小魚兒道歉!”
夫子氣的走過來要替譚蘭之出頭,傅靜之半步也不退,用一種倔強盯著夫子。
這一刻,上官睿的心髒已經軟化成一潭春水。
這世上從來殘忍,這世上爾虞我詐,這世上很少有人真心待他。
可這一刻,有人願意護著在他身前,替他去擋風雨。
而他此刻的身份不過是一個流民,一個小叫花子,混在府邸裏蹭口飯吃的小馬夫。
就算過了很多年,上官睿仍然記得那個時候的場景。
小小的傅靜之絲毫不懼,仰著頭對上夫子,她的麵上迎著陽光,又離他極近,他看見她麵頰上一層細小的汗毛,好一顆飽含著水汽的水蜜桃那樣。
她眼底有光,說話明明是童音,卻是擲地有聲:“眾生平等,她敢打小魚兒我就一定會打她!她再敢我就再打!她不懂道理,夫子你助紂為虐,你這個夫子也大可不必再教!”
一句話竟然把夫子也罵進去,還用了今日課上新學的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