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寸寸成灰
這沙發是進口來的上等貨色,實木框架,上麵繡的極其繁複,看著就又軟又棉,極其貴重,而且是淡色,他要是這樣坐上去,一定就全毀了。
於是李慕南就這樣站著,看傅靜之,開口低聲:“若若……我回家裏去了,我母親她……”
傅靜之微微搖頭,卻是說:“姑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我雖然稱不上感謝她,可這不是因為來了雍城,姑母帶我去宴會上,我這才知道世界竟然這樣大,我如今在聖約翰學校念書,這世界極有意思。”
“若若……”李慕南眼底都是心疼。
他能想象自己母親會是如何對待傅靜之,能讓傅靜之這樣的不肯原諒。
傅靜之卻打斷他,自己接著說:“表哥這樣著急登門,一定也是有要事。表哥你這樣優秀,留洋回來,自然是應該在朝局中謀個職位,可你這來的不巧,這事得大帥來定奪,我跟二少這兩人都是閑散人,要麽就是軍中差事,太辛苦你了。”
一番話,說的極其客氣,極其疏遠。
全然就是最客套的場麵話。
推脫的一幹二淨。
李慕南定定的看著傅靜之。
傅靜之卻是笑著又說:“等到下月大帥生辰,我再找機會在大帥麵前替你說說,你這樣優秀的人,有人提點,一定能青雲直上。”
“靜之!”李慕南忽然出聲,卻是極其嚴厲。
因為李慕南從小也是跟傅靜之一起在江城學習長大,一身傲骨,從來不肯屈就自己。
什麽謀求職位,什麽提點,什麽青雲直上,全都是跟他最不相關,最讓他覺得羞辱的東西。
傅靜之定定看著他,一切都是那麽遙遠和模糊。
看他生氣,看他深情,曾經那樣牽腸掛肚的人,到現在她的心裏卻無半點波瀾。
甚至於激怒他,她也隻是覺得可笑,笑他怎麽還這樣虛偽,日後明明做的比誰都下賤,欺上媚下,跟白如薇一道,在朝局之中如魚得水一般青雲直上。
李慕南整理了情緒,他剛剛那一瞬一下子被刺痛的失去了理智,忍不住吼了傅靜之。
可做錯事的一直都是他,傅靜之為他付出的實在是太多,他哪有什麽資格去吼傅靜之?
“若若……我來找你不是為了仕途前程。”李慕南過來兩步,微微蹲身下來,在傅靜之的麵前,跟傅靜之視線平齊:“我是為了你。”
因為太過了解,兩個人實在是太過了解對方。
傅靜之看著蹲在自己麵前的李慕南。
一如往昔。
因為兩個人有太多回憶。
他從前總是叫她起床去念書,兩小無嫌猜,自然是長驅直入的進她的閨房。
而她賴床。
許多時候也就是這樣半夢半醒,坐在床頭,他俯身彎腰給她穿鞋。
而後才是催她去洗漱。
所以後來每到吵起來的時候,傅靜之若是有些脾氣,李慕南隻要是蹲身下來跟她平視,她也就好一些。
從前的那個李慕南,的確將她拿捏的精準。
不枉費她上一世那樣心心念念,漫長餘生裏都念著李慕南三個字就什麽都願意承受。
若是從前,她自然是什麽都可以。
可是如今……
傅靜之看著李慕南,滿麵微笑,客套而疏離:“為了我?表哥你這話說的……可是還想用婚書從我這裏敲一筆?”
一邊說著,一邊還麵上露出嫌惡的表情,往旁邊挪了挪腳。
“靜之!”李慕南伸手要拽住傅靜之,手才伸出來,才剛一碰到傅靜之的胳膊,就被人一把揮開。
上官睿本來就站在傅靜之身後,一直陰冷著臉孔看著,本來就已經崩著到了極致,李慕南這一伸手,他立刻上前,狠狠揮開李慕南的手。
李慕南本來是蹲著,身形略一晃,穩了穩才站起來,看向傅靜之身後的上官睿。
上官家的二公子,上官睿。
日後這人權勢滔天,上一世他就一直在意著上官睿,跟上官睿牽扯也深,隻是沒料到,竟然這一世竟然上官睿跟傅靜之當真是相關。
上官睿眼底的冷,他竟然都看得明白。
他之前以為上官睿這人花名在外,不過就是對傅靜之有些興趣,甚至是強奪了傅靜之,可沒料到上官睿竟然動了真情。
傅靜之也站起來,伸手握上上官睿的手腕,扭頭看李慕南,聲音淡淡:“你還沒見過二少吧?這位就是了,我如今跟他在一起。”
“若若……我立刻就從法蘭西回來,我想回來跟你成親,是被人攔了,才一直困到今天,我本來早該回來。”李慕南眼睛盯著傅靜之跟上官睿交握的手。
竟然如同針紮刀刺。
原來看著所愛的人跟別的人一起,心裏竟然是這樣的感覺。
恨不能把一顆心掏出來,踩碎了再全都扔掉。
“表哥,你看你旁邊的沙發,我讓你坐,你隻站著,無非就是因為你知道你身上有泥水。你身上髒汙尚且知道不要坐沙發上,這沙發也就是幾十大洋而已,你還賠得起,你賠不起的是我身上這件裙子。”傅靜之緩緩說話。
一時之間,李慕南竟然不知道自己可以看向哪裏。
這間屋子裏,觸目皆是華貴。
傅靜之伸手狀似無意的展了展自己旗袍的布料,十分愛惜的樣子:“這樣上等的蘇繡,這樣一朵暗紋的海棠花比明繡要費時費力得多,這樣一朵就需要老師傅繡月餘,這個料子,市麵上是25大洋一尺,成衣有市無價。”
李慕南垂下頭,微微閉眼,手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從前讀聖賢書,跟傅靜之一道,學的都是聖賢之道,家中也是小富,出去留學歸來,走到哪裏都是受歡迎的人物,從未被人用這樣明明白白的金錢羞辱過。
傅靜之抬頭,看那盞碩大的水晶吊燈:“這燈,據說是從奧地利運過來的,到了這裏再重新拚起來,隻為了這樣純淨的顏色,所以這吊燈價值百元大洋……”
“若若……”對麵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慕南忽的開口,深吸一口氣,仿佛是在平抑自己的情緒,深深看向傅靜之:“你根本不是愛金錢名利的人,你這樣跟我說話,是想我知難而退,想我別再跟你有瓜葛,想我死心……你其實心裏是我,你怎麽可能心裏沒我?”
一番話,越是後麵越是堅定。
最為堅定的,不過就是一句“你怎麽可能心裏沒我?”
少小一起長大的時光,上一世的羈絆,種種種種全都沉澱在一起。
上一世的傅靜之,把整顆心都摘下來給李慕南。
上官睿聞言,臉色也沉下來。
馬副官在一邊,緊張的看著這幾個人。
周圍一下子那樣靜極了,靜的外麵雨聲似乎都大了起來,時間仿佛都慢了。
“我是想你死心。”傅靜之微笑:“我去了宛城,見了大帥府,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紙醉金迷,富貴榮華,然而這些都是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我隻要生下孩子,這家裏……”
“若若!”李慕南厲聲打斷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你怎麽這樣說自己!你明知道他絕不會娶你!”
傅靜之抬頭看一眼身側的上官睿,目光卻是那樣安然和淡定,開口說:“二少自然不會娶我,也不愛我,一直都是我愛慕他,一心要攀上二少這根高枝,幾次三番都是我故意安排,我機關算盡才好不容易到了他身邊。”
傅靜之伸手去撫上上官睿的臉龐,好像看著什麽工藝品那樣細細的盯著上官睿看。
好像滿心滿眼都是上官睿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