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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至疏夫妻

  他甚至怕葉慧忽然叫傭人過來,那樣他同樣會被人看在眼裏。


  這樣狼狽,連輪椅都上不去的男人。


  曾經的上官博,縱橫馬背,指揮若定,四肢健全,馳騁疆場,圖謀一番大事,而現在的上官博,上輪椅對他來說就已經像是一場攻堅戰,還是那種他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自己輸了的戰爭。


  折騰了半響,上官博襯衣全都髒了皺了,他控製不好平衡,摔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抓到了輪椅,卻還是上不去。


  而葉慧,大概是看麻木了,自始至終都是用非常平靜的目光,安寧的如同是水一般,仿佛是淡漠,可那淡漠終於被叩開一絲縫隙,她終於是過來,伸手扶了上官博。


  上官博掙開,她不放手,堅持要扶。


  上官博又更大力氣的掙,葉慧扶不住,上官博摔在地上,重重的的,這一次手在半空,臉摔在地上。


  臉貼著地的那一瞬,他拚命想起來,可他的手被葉慧扶著,他拚命的抽回手,撐著地麵,手上力氣卻因為掙紮過度而一時有些扭著寸勁,一下子沒撐住,他的臉又摔在草地上。


  他的麵目在青草的青色葉脈之中,他側著頭,用裏的掙,又摔。


  用力的掙,又摔。


  循環往複幾次,他終於是不動了,他躺在那裏,側著頭大口大口的呼吸,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樣的趴著。


  這一刻,他恨自己無法死去,他想這樣死了算了,如果呼吸能停了心髒能停了就好了。


  他的眼睛裏彌漫出薄霧一樣的淚滴,眼睛全都模糊了,聲音低低的,是嗚咽的聲音。


  他整個人在顫抖,眼淚大滴大滴的從眼角滑落,砸在草地上。


  他曾經那樣驕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他應該是在最高的舞台上表演人生,哪怕是人生謝幕也應該是戰死沙場,或者是死於一場別有用心的刺殺,或者是孤苦終老。


  可他沒死,他殘疾了,他生不如死。


  即使是過了很多年,他還是生不如死。


  旁人看他覺得他如今已經恢複了很多,他白天笑臉迎人,在人前好像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在剛才,他心如刀割。


  等到他連眼淚都流盡了,葉慧伸手去扶他起來。


  他再不掙紮,也不執拗反抗。


  葉慧拉著他的手臂將他的手臂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官博是大男人,體重極重,這樣全壓在葉慧這樣纖細的女孩子身上,難為葉慧竟然還撐得住。


  她是這樣的女孩子,小小的身軀裏總有出乎人意料的很大的力量。


  葉慧強撐著上官博起來的一瞬,上官博對上了葉慧的目光,那是一雙非常漂亮可也非常冷靜的眸子,無波無瀾,對比之下,他上官博眼底通紅滿麵泥巴的狼狽。


  那一瞬間,上官博忽然心裏生出害怕來,他怕葉慧會忽然放手,再把他摔倒地上去。


  他有一瞬間覺得,葉慧就是想這樣做的。


  再將他重重的摔下,好取笑他。


  看著他這樣痛哭,她應該是快慰的吧?

  然而葉慧沒有,這樣四目交接的一瞬,葉慧別開目光,拚力將他扶到了輪椅上麵。


  挨著了熟悉的輪椅,上官博一下子心裏踏實下來,好像獲得了安全感一樣。


  說來可笑,最開始癱瘓的時候,他那樣憎惡這輪椅,堅決不肯用,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也不肯用輪椅出門,這才幾年的功夫,他竟然已經習慣並且依賴了這輪椅。


  他們夫妻,就如同尋常的夫妻一樣,葉慧伸手輕輕的給上官博拍去身上的塵土。


  替他蓋上了毯子。


  最後伸手,輕輕的摩挲掉他臉上的泥痕,那樣溫柔的樣子,隻是她的眼睛裏波瀾不驚。


  葉慧說:“身上髒了好幾處了,回去換件幹淨的衣服再下來散步吧。”


  她說話是一種陳述的語氣,沒有疑問,她是要安排他的生活。


  可上官博看著她,手捏緊了輪椅,唇角上翹起來,看著葉慧搖頭:“不,繼續散步,散完步再回去換衣服。”


  葉慧看著他,兩個人這樣互相看著對方。


  最終是葉慧站在了上官博輪椅之後,她不辯駁,麵上還是那樣沉靜而安寧的表情,有些木然的,繼續在這草地之上,費力的推上官博的輪椅。


  這是草地,人走路自然是輕快,可是推輪椅極難,輪椅的軲轆容易陷入,需要費很大力氣。


  草地上,縱橫交錯許多輪椅的痕跡,花匠當然都知道,可花匠不敢管這些事,也不敢說閑話,總在他們散步之後抓緊把草皮補好,盡量不讓外人看出痕跡。


  於是每天,大帥府都會出現這看起來詩情畫意伉儷情深的一幕。


  沒人真的自己去推過,自然沒人注意這一幕有多離奇。


  這一對夫妻,丈夫讓妻子每天拚命在草地上替他推輪椅,日複一日,沒一天停歇。


  而妻子看著摔倒的丈夫就靜靜看著,看他狼狽看他緊張,看他淚流滿麵也無動於衷。


  他們用這種方式互相折磨。


  這是他們的交流方式,雖然扭曲但是卻高效,因為心裏有些痛,不能用語言來表述。


  因為上官博已經被折磨瘋了,他瘋癲的時候,就會折磨別人也跟著瘋癲。


  上官博在輪椅上被推著,身後的妻子葉慧卻忽然開口說話。


  她說:“你說他不會回來,可他什麽時候來過我這裏?但凡他來過我這裏,我又怎麽會嫁給你?”


  她的話語裏還是那樣平靜,一點波瀾也無,就好像這個答案早就在她心裏回想千萬遍。


  如果是跟旁人說話,旁人大概是聽不明白的,“他”是誰?來過哪裏?


  可是夫妻之間,上官博和葉慧相識十載,很多事不需要說太多。


  他們之間甚至明白如何才能讓對方更痛,然後再狠狠的刺向那裏。


  果然上官博聽見她說話,大怒,手又去拍輪椅的扶手,大叫:“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嫁給我是為什麽!我都知道!我不說破也就是了!你在我麵前做出對他那麽深情的表情是什麽意思!我沒有滿足你嗎!”


  一句話,就如同拿著刀又精準的插入葉慧的心髒。


  滿足?滿足什麽呢?滿足金錢權利還是滿足每夜裏上官博那些瘋癲的遊戲?


  葉慧推著輪椅的手忽然都攥緊了,緊到自己手心覺得痛,她這樣麻木不仁的人都會覺得痛了。


  一切好像一場笑話,曾經的上官博或許還是豐神俊朗,少年意氣,對上官睿和她葉慧都很照顧的那位大哥哥,可是病痛會讓一個人瘋。


  上官博已經瘋的成了魔。


  他到了夜裏,想拉所有人一起進地獄,他要所有人都過的不好,他無法看著別人一如往常的生活。


  上官博昨天就知道上官睿帶了人回來,於是一大早就要她推著她站在這裏,是上官博叫那位傅小姐過來的,又刻意當著她的麵說什麽是上官睿喜歡的女子。


  她沒有怪上官博剜她的心髒,他卻來怪她深情的看著上官睿了?

  她現在,連看一眼上官睿都成了罪,上官睿更是早就輕易不再回大帥府,無非就是避開他們,讓她好過一點。


  “上官博,你有沒有覺得,上官睿已經不需要一個人在你身邊探聽消息了?你現在還有什麽消息值得人聽?”葉慧聲音很輕,又輕又冷。


  卻好像是一陣寒風鑽進了上官博的骨頭裏,冷的他渾身透徹。


  上官博不說話,他現在是瘋魔,可他不傻,他非但不傻而且還是極其聰明的人。


  這幾年,他已經被自己父親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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