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恍然若夢
沒有人能替代你。
所有的人上人都是經曆了無數的磨難,無數的坎坷,人前風光無限,人後付出血淚才能換來。
上官睿又說:“你不知道我那個父親,他什麽都做得出,那個女人更是狠辣,今日但凡出一點偏差,我也保不了你。”
最後幾個字,由他說出口,聲音竟有些不受控的微顫。
他見過許多生死,甚至是見過太多,因為戰場上就是如此。
斷臂殘肢,前一刻還說笑的夥伴在下一刻就掛在戰壕的土堆邊,殘破不堪,屍身也不能保全,眼珠子上蒙了塵土,灰突突的,血液不過就是褐色的一團汙泥,最終也隻能是零落在泥土裏。
清掃戰場的時候,一路這樣走過,會有一種走過修羅場的錯覺。
人間不過就是修羅場而已。
人間就是地獄。
珍重的人,一定要好好的擁抱,分別時一定要好好道別,因為生命無常,人生永遠不要去賭下一次的聚首,人生隻在當下。
他現在坐在這裏看著傅靜之,隻覺得劫後餘生,她卻還在絞盡腦汁揣摩他的意思,說些什麽相處的傻話。
“我這不是還活著。”傅靜之答他,麵上是微笑,領了他的好意:“我以後會格外留心。”
上官睿看她麵上的笑,低聲卻又好像是跟自己說話:“我說這些做什麽,也不是你能左右的,這次之後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再找你麻煩,打一棒子要再給一顆糖吃,他們一貫是如此,總要再拉攏拉攏你,今日你可以安心睡了。”
傅靜之也不是不累,這樣的一天弄出這麽多事情來,實際就是賭命。
她賭的是上官睿會發現車票的問題所在。
她等著上官睿來問她為什麽要買兩張去江洲的車票,她想的說辭是很久沒回家,想回去看看,又不知道上官睿是不是有空同去,所以就買了兩張。
她想象中上官睿應該是聽了就冷笑兩聲,也說不上是相信還是不信,就這樣冷冷的過了就是。
可上官睿竟然完全沒問,好像一切並不需要多說。
上官睿站起身出去,傅靜之也就閉了眼,模模糊糊也就睡著過去。
一天的神經緊繃,到底還是在大帥府,傅靜之睡不踏實,半夢半醒的躺著,隱隱約約聽見一些細小的響動,眼皮子卻因為困頓睜不開,那聲音又無了,她意識也漸漸昏沉。
腦子裏有些夢境,關於李慕南。
李慕南皎皎如月的麵龐看著她,那樣關切的看她,在監牢裏他以為她是出了什麽事所以才避著她,語氣那樣焦灼的跟她說別怕,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不在乎。
他所說的,大概就是說就算她跟別人發生了什麽身體上的事情,他也都不在乎吧?
她都沒有嘲弄他跟白如薇的事情,他卻來說這種話。
他那樣灼熱的眼神,眼裏都是她。
恍惚間,覺得上一世真像是一場夢,上一世那個拋棄她辜負她的李慕南並不存在,根本都是虛幻。
這樣的一個男人,跟她情深意重從小相識的男人,怎麽就會在未來短短的不到十年的時間裏徹底的變化?
為了金錢,權利?
他不是一個貪圖這些的人,他就好像被白如薇蒙蔽了雙眼一樣的,可就算是蒙蔽,也是他自己甘願,他口口聲聲說那是愛情,又為什麽在她舉起刀的時候一動不動,任由白如薇在她的刀下被殺……
可那又怎麽樣?
等到他回家去,白如薇再告訴他關於流掉孩子都是因為她傅靜之不肯鬆口的緣故,他大概就又會變了吧?又會用那樣凶狠的目光看著她,對她失望透頂,說她蛇蠍心腸。
傅靜之夢中心口也會疼,好像被什麽攪動,牽扯的痛,於是微微的轉醒,卻在睜眼的一瞬間忽然就渾身發涼。
她看見有人在她的床頭的小沙發坐著。
然而也就緊張了那麽一瞬,和著外麵照進來的月光他就看見一點,在那沙發上靠坐著的竟然是上官睿。
他應該是睡著了,額頭微微低垂。
那沙發是單人的小靠座,哪裏容得下他這樣長手長腳的人,他的腿撐著在地板上,蜷縮的明顯不適,整個人好像是卡在小號的籠子裏似的。
他的側臉在這樣閉著眼睛不咄咄逼人的時候看起來格外的柔順,鼻梁高聳,皮膚被月色映的極白,每一寸都細致的好像工藝品,薄唇……
傅靜之這樣看著他,空氣裏仿佛有什麽凝結。
有些事,是別人演出喜歡你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比如一擲千金送些珠寶玉石,比如嗬退你周遭的其他追求者,那很可能跟愛情毫無關係,而是單純的占有欲作祟。
他把你當成一樣玩意兒,隻能被他把玩。
金錢對他那樣的人來說不是奢侈品,真心才是。
可有些事,卻是瞞不住的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才能做出來的事情。
比方就是此刻,長夜這樣長,他坐在自己身旁,守她入眠。
甚至還在她睡著之前特意走出去,等她睡著才又回來。
他那時候溫言:“今日你可以安心睡了。”
這安心卻是用他在這裏守著她換來的。
這個男人對她真的是動了心思,唯一就是這亂世,對這樣爭天下權柄的男人來說,這一點真心也許難得,可並不是唯一。
所謂愛情,在許多事麵前都是無能為力。
可這一瞬,已經是難得。
她這樣匆匆的答應跟他在一起,與其說是因為劉宛蓉的壓力,不如是說她真的知道自己掙不開,無論如何都掙不開,與其這樣雞蛋碰石頭碰的自己碎裂,不如借著上官睿的身份和能力,先得到自己需要的。
正這樣想著,對麵坐在沙發裏的人卻似乎察覺了她的目光,忽然睜開眼。
在這樣的暗夜裏,月光明徹的從窗戶照耀進來,木地板磨的亮極了,牆壁一點反射的微光映照這他和她的臉龐。
兩個人就這樣四目相對,互相看著對方。
可誰都沒有說話。
這樣的沉默,這樣的兩個人卻大概都能懂對方的心思。
許多事也許並不需要言明,因為就算是他們本身也不一定能知道真正的答案,以為不過是追逐本心,在這一刻,想這樣做而已。
跟下一刻做什麽,做的對不對,沒有任何幹係。
他們都是這樣聰穎的人,不會去問沒有答案也不能持久的事情。
最後是上官睿先開口,聲音極輕,隻說一句:“你快睡吧。”
傅靜之想了想,正要開口,卻聽見外間有人說話。
“他們睡了嗎?”
聲音隔著木門傳進來,房間極靜,聽的清清楚楚,是大帥的聲音。
上官睿陡然扭頭看向門口的方向,身子都繃緊,他目光被微光映的閃亮。
氣氛陡然的凝重起來。
外麵是上官睿最信任的馬副官親自守衛,馬副官也沒料到大帥竟然深夜披衣而來,急忙立正行禮,正要大聲回話,卻被大帥一個手勢止住了。
所有的聲音都卡在喉嚨裏。
上官霖批著他的外套,身上穿著絲綢睡衣睡褲,臉上似笑非笑看馬副官:“不用這些虛禮,我就是過來看看睿兒,你到一邊去站著就是了。”
馬副官身上汗都滲出來,額頭上薄薄的一層,好在有帽子擋著。
麵對大帥的命令,他不敢不從,可上官睿讓他守在這裏,他也一樣不敢不從。
大帥要向前,馬副官沒動。
上官霖看馬副官一眼,卻是笑了笑,似乎根本也不介意自己兒子的一個副官竟然不聽自己命令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