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罡
女鬼身上的衣著不像布衣百姓。
明製漢服是漢族剃發易服前最後的華夏之服，經過了長久的歲月發展，明製漢服美豔端莊、氣質高雅，雖然包裹嚴實但曲線優美。
她身上的衣著看起來很華貴，琵琶袖的襖裙、百褶的馬麵裙……像個富貴人家。
但她並沒有挽發，應該還沒有出嫁。
這麽遠的觀看，很難判斷女鬼的具體年齡，隻能分辨出是成人、小孩兒、還是老人。
鬼就是鬼，就算顯化得再明顯，也不是一個肌膚飽滿、活生生的人。
她的語氣有些飄忽，露出了迷茫的眼神：“我是誰……”
她眼中緩緩滴下了黑色的血淚：“我連名字都沒有留在世上嗎……世人誰會記得我、誰知道我的苦……”
“苦你大爺！一幫子男女剝光了伺候你，你還苦？”周海忍不住罵了一聲。
那女鬼流下血淚時，她腳下的那個坑洞裏有黑氣噴出，如果陣眼在那個坑洞裏，我們要怎麽才能破壞法陣？
在這裏耽誤的時間不短了，可能外麵已經到了傍晚，等到入夜時分，世間陽氣消退、陰氣彌漫，可能這女鬼就不會受到限製了。
那個以人蛻為皮的老頭我們不怎麽害怕，他隻要還是人，總會怕周海的電棍吧？
但這有四百年道行的女鬼，不知道她怕不怕周海手裏那把乾坤法劍。
白虎不去撲咬她、說不定立獄收邪的大門也不會鎖住她。
周海為什麽會這樣縱容一個女鬼啊，還是一個來頭不小的女鬼！
四百年不在她的長眠之地周圍勾魂，這是什麽樣的約定啊？
這個問題一想就讓我很心塞！
西嶺村的人，應該一開始是為女鬼守墓的寥寥幾人，慢慢繁衍、接納（或者用非常手段擄來人口）才逐漸形成現在這樣近千人的村子。
估計隻有這個老頭的族人忠心耿耿、其他村民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周海……”
他捏了捏我的手，示意他懂。
這種時候就得看默契了，那女鬼明顯更關注我，那麽我就是吸引她注意力的好誘餌。
我捏著小桃木劍，對那女鬼說道：“既然世上沒有你的名字，你就該老老實實的輪回，徒留世上幾百年，圖什麽呢？”
她勾唇一笑：“輪回？輪回後，記憶、法力全都沒了，變成凡人碌碌無為，怎麽配得上我的身份？俗世中的男男女女，難道不應該是我的奴仆嗎？”
我皺眉道：“那個妝奩盒子是血龍木，不生長在中原，大明又閉關鎖國，隻有大太監鄭和出海宣揚武力、以及……進行國家貿易。血龍木應該是他帶回來獻給皇家的東西……你能拿到這樣一個妝奩盒子，想必是皇家的人。”
她微微愣怔，整個身子朝我轉了過來。
“真讓我意外……你這樣一個小丫頭，居然懂得這麽多？”
我上前幾步，刻意與周海拉開距離，繼續吸引那女鬼的注意力。
“我懂的比你想象的多，我也看了很多書，這個時代也與你腦子裏的時代不同了……普通人都以為大明朝是閉關鎖國的，其實隻是皇帝將出海貿易的權力捏在手中，不然大太監鄭和為何七次下西洋？”
七次下西洋，我們的教科書上隻是淺顯的提了這麽一句。
真的隻是為了宣揚國威？或者是為了尋找不見屍體的侄子？
聯想一下，如今的新聞上為什麽有一帶一路？海上絲路是怎麽來的？
統治階級知道的事情，永遠比我們市井小民多得多。
她直直的盯著我，我這些話，讓她想起曾經的輝煌。
“但隻有大明朝盛極的時候才有這個人力物力支持出海，當時萬邦貢品皆入紫禁城，可是到了大明朝後期，清兵叩關，大明朝就——”
她突然渾身抖若篩糠，雙手抱著腦袋，發出怒極的低吼！
“清兵、清兵……韃子……那些醜惡的韃子！他們是我的仇人！我的仇人！我要殺光他們！！我要讓他們戮首曝屍、剝皮剜心！我要將他們剁成肉糜、碎骨成渣！！”
“啊啊啊啊啊啊——！！！”
她發瘋一般抓著自己的頭發，雙眼黑色血淚滿溢出來！
“主人息怒……息怒啊……韃子已經沒有了……已經沒有……”老頭匍匐在地，哭著勸告。
她瘋癲的笑了笑：“是啊……沒有了……沒有了……當年那個尊神告訴過我，我的堅持沒有意義……哈哈哈……沒有意義……”
那個尊神？她說的是周海嗎？
我冷眼看著她的瘋狂，周海已經伺機挪到一旁，悄悄的從腰包裏掏出了一大疊符咒。
全是破煞攻伐的符咒，是從沈家的裝備庫裏順來的，他打算全送給這女鬼。
我繼續刺激她道：“是的，沒有意義，你隻是一個鬼魂，不知道你與冥府有什麽約定，但就算過了四百年、或者更久，你也隻是一個鬼魂，你不輪回是無法獲得新生的，你也說了，你的屍身都保不住，你還想怎樣重生？”
“我的屍身……”她微微愣怔。
突然她暴怒的吼道：“我的屍身還可以重塑！！”
“你是那位尊神的女人？那我用你來做條件交換吧？！讓他給我重塑身體！！”
“——不如你的身體就給我吧？！我還沒試過與尊神交股而眠、共赴雲雨是什麽滋味……把她給我抓過來！快！我要她的身體！我要她的一切！！”
她的容顏突然扭曲，整個人像蛇一般變成長條形，在她的嘶吼下，那個老頭跌跌撞撞的爬起來朝我奔來——
“北鬥七元君，天罡大聖神，離邪大·法王，天真護我身，通明三界路，照徹北幽宮，吾奉天地敕，踏破九幽門，吾奉天尊令，碎開酆都門……”
我低聲念著九幽罡，太一尊神曾在青華長樂界的山門為我撫頂，我既為弟子，這九幽破魔咒應該能震懾住她！
一切變故都在刹那間。
周海以五行火訣化了符咒，一團火球投入那個地洞，仿佛天外的流隕飛火！
結界猛地一晃，小鬼差驚喜的喊了一句：“帝君大人來了！”
周海飄然落在我的身邊。
他微微蹙眉，一言不發的看了看四周的情況。
女鬼的身體快要無法聚攏，她癡癡呆呆的看著周海，黑色血淚滿溢——
“尊神……”
——
女鬼看到周海的那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她的瘋狂扭曲都停止了。
坑洞裏麵被周海破壞了陣眼，她的身形在周海的氣場衝撞下凝聚不穩，身體變得有些模糊，隻有人頭清晰無比，還能看到洶湧的黑色血淚。
“尊神……”她哀婉的哭泣，半點沒有在我們麵前的囂張和高傲。
我看著周海，心裏有些堵得慌。
可能我的眼神和氣場很不溫和，惹得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怎麽？還嫌我打擾了她安眠不成？！
我一口氣堵在胸口，咬著嘴唇強忍。
不能氣、不能氣，現在還要當兩個寶寶的糧倉呢，一生氣五髒六腑就酸澀得要命！胸口也會悶痛！
我深呼吸一下，扭頭不看他，走到周海身邊跟他站在一起。
真要有什麽事，還得靠周海來安慰我。
周海的目光掃了一遍四周，冷冷的說道：“四百年還沒到，你就急不可耐了嗎……朱微媞。”
朱微媞。
是這個女鬼的名字？
古人取名用的字往往含義豐富，遠不像現在的偶像劇風格。
現在年輕父母取名字，不講求寓意的深刻，隻求特立獨行、筆畫豐富、偶像劇風格滿滿。
皇家女子取名更加講究，她們往往用稱號來代替名字，而她們的閨名，幾乎都是美麗的字眼。
媞，美好，安詳。
“有女懷芬芳，媞媞步東廂。”
這樣的名字加上她的姓氏，我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名字中間這個“微”字，與曆史上有名的那位斷臂的公主是同一個輩分。
崇禎皇帝殺了自己的女兒、又抬手砍斷了另一女兒的手臂，看著女兒的慘樣，實在無法下殺手，隻好垂淚離去，那位斷臂的公主後來逃出了皇宮。
曆史上的公主閨名很少流傳，而這位斷臂公主的經曆被世人知道，她的閨名也就留了下來，朱微娖。
這女鬼叫朱微媞……應該是朱微娖的姐妹、皇帝“早夭”的其中一位公主。
她與周海之間有什麽糾葛呢？
四百年的時間對於凡人來說很長，周海為什麽答應給她四百年時間修煉，而且冥府不在她長眠之地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