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因果循環
“什麽救星……我們當不起這兩個字，是龍小哥來救人的。”我走上去想扶著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後退一步，搖頭道：“雖然我沒有沾上那黑血，但我身上傷很重，屍腐之氣沾染了不少，你的身體看起來很虛弱，不應該再踏入這山門。”
她周身那種犀利霸道之氣消失了，我知道她為什麽淡然——不管我怎麽看，都覺的沈
老太太正在一步步衰落。
這樣的神識我不想要。
我還沒有那麽高深淡定的心境，可以漠然的看著生命之火逐漸熄滅。
她的命火已經很弱了，幾乎是強撐著一口氣在主持大局。
“……這裏有多少人被屍魔的毒血濺到？”我低聲問了一句，將話題扯到正事上，不讓傷感的情緒蔓延。
“一共四十人……這裏是主戰場，屍魔的汙血飛濺出來太多，主持法陣的沈家人無一幸免全部被沾到，還有青玉道觀裏的道友們……我已經吩咐他們暫居後山廂房，不要出來行走，避免被山下戒嚴的軍人誤傷。”沈老太太轉身，在兩位坤道的攙扶下往後山走。
“……姨婆，你為什麽能做出這麽大的犧牲？以前主持封邪法陣、現在還服從安排，留在這裏約束這些無辜的傷者……你不會覺得不公平嗎？”我皺眉看向她。
沈老太太蒼老的臉上露出一個了然的笑。
“丫頭，何為公平？沈家為尊神效命、獲得尊神庇護，這就是一種公平；同樣，沈家要想活在這個社會上，就要向權力效忠，不然就沒有立足之地……你沒見過那些躲在法門裏才能生存的異類？沈家不想像他們一樣啊……”
她搖搖頭：“道家即講求灑脫出世、又講求超然濟世與盡力治世，世間萬般皆是道……平衡各種關係，這也是一種修行。”
“那你說為了社稷，是指接到了上級的命令、不得不犧牲自己家族嗎？”我忍不住問道。
她頓下腳步，悄聲說道：“社稷可以指國家、也可以指某一類人！這一類人可以影響三界的平衡……茵茵，你內心向善，脾氣溫和，沒有多少貪欲和虛榮心，所以遇到這種人要特別小心……尤其是林家那位——”
林家那位？
我偷偷瞥了一眼身後不遠處跟著周海的林小姐，這肯定不是指她，她對周海這麽認真，應該不會做出傷害周海的傻事。
那麽沈老太太指的是林言歡了？
“他有太廟社稷之氣，要小心他……這樣的人嗎，通常能狠得下心來做大事！”沈老太太悄聲說道。
我點點頭，林言歡對我倒算得上和顏悅色，就是他的心思太難猜了。
通玄會，他半途插進來成為幕後的金主，控製各門各派的熱血法師、還能監視司徒老匹夫，現在司徒家搖搖欲墜，他的目的達到了嗎？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要為林家鋪路吧？
再過幾年就是他父親上台了，那時候的特殊顧問肯定不能再是司徒家。
“姨婆，你這麽拚命，是想讓沈家取代司徒家的地位嗎？”我皺眉問。
沈老太太點點頭：“林言歡是個人物，如果沈家能與他搞好關係，就算日後的特殊顧問輪不到我們沈家來做，起碼也能讓林家知道沈家可以幫忙製衡這個圈子……沈家的產業，不能在我手中敗落……”
唉……果然當家主不容易，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茵茵……紫霄如意呢？”她問。
我摸了摸後腰，紫霄如意那天差點被我丟到屍沼裏頭，當時為了將貪狼拉起來，我隨手往旁邊一扔，直到屍沼消失才發現丟在床腳，險些就弄丟了。
“這如意認人的，你能用這如意召喚雷祖，說明你得到了仙家的認可……如果我死了，你願意幫我代管沈家嗎？”她殷切的看向我。
我當然不願意。
沈老太太一看我搖頭，忙抓著我的手道：“為什麽不願意？如果你能成為沈家家主，那林言歡一定會邀請沈家來擔任特殊顧問的，如果沈家能擔任特殊顧問，那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沈家的地位——”
我歎口氣，苦笑道：“姨婆，你覺得我是這塊料嗎？”
“茵茵，你會長大的，你會懂得在人世上，權力二字有多重要！這兩個字，能保護你自己、也能保護你的家人……這不僅僅是為了名利啊，唉……”她長長歎氣。
我心裏有些疑惑，她不是早早選定了沈青蕊作為繼承人嗎？為什麽現在又如此殷切的問我願不願意代管沈家？
說是“代管”，但就是事實上的家主嘛！
不過是為了繞過姓慕還是姓沈的問題、才說的這麽委婉。
代管，我能管得了一個家族嗎？
我連孩子的親爹都管不了……兩三天沒有看見他，我心裏已經開始空落落的要瘋魔了。
“沈老太太，您知道怎麽與冥府溝通嗎？周海他沒有跟我聯絡，我很擔心。”
沈老太太微微闔上眼，抬手對著虛空頂禮，淡淡的念了一句福生無量天尊。
“道之一字，不可言說……陰陽福禍、因緣業果都在一個‘圈’裏，成仙化魔不過一線之隔，魔即是劫難、業障、惡念……”
“身破魔能修為大漲、心破魔能境界頓升……尊神有尊神要做的事，你不必過度擔憂。”
我搖了搖頭：“我快要瘋魔了，他一夜不在我都會焦慮不安、輾轉難眠，何況已經三天了……”
“我有時候感覺，他好像在身邊……但又像是我虛妄的癡念產生了幻覺……我該怎麽破這樣的魔？”
苦笑。
我真的快要瘋了，就算再怎麽掩蓋自己的情緒，心底卻在瘋狂的產生欲、望，他的氣息、他的觸感、他的懷抱……
他的一切一切，聲音，話語，碰觸，呼吸……我都想得要發瘋了。
沈老太太眯著眼，低聲說道：“後山有一處大殿，尋常香客不能進入，那裏供奉著道家最受尊敬的神祇，你若心魔難抑，不妨去那裏靜心祈禱，或許能上達天聽……”
後山大殿？
我一個人匆匆往後山走去，果然看到一處飛簷拱翠的大殿，但現在疏於打理，顯得很荒涼。
推開虛掩的高大木門，光和微塵紛紛亂亂，一座高大莊嚴的塑像慈悲垂眸的看著我……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虔誠的跪伏在地，對著一尊塑像虔誠頂禮。
以前我不懂，總以為心中有信仰，不用如此對著泥塑頂禮膜拜。
現在才知道這樣的膜拜是一種什麽心情……
天地蒼茫、塵世渺渺。
隻有這一尊泥塑的金身神像，能寄托你心中最深切、最無助的情緒。
誌心皈命禮。
青華長樂界，東極妙嚴宮。七寶芳騫林，九色蓮花座。萬真環拱內，百億瑞光中。
玉清靈寶尊，應化玄元始。浩劫垂慈濟，大千甘露門。妙道真身，紫金瑞相。隨機赴感，誓願無邊。大聖大慈，大悲大願。十方化號，普度眾生。億億劫中，度人無量。尋聲赴感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陽上帝。
三叩首。
以額頭觸青磚，誠心念頌尊神的寶誥。
這位大尊神在仙家中稱為太一尊神、東極青華大帝、在俗世中被信徒尊稱為太乙救苦天尊、尋聲赴感救苦天尊。
他也屢屢救助與我，我一直心懷感激，這時候神思恍惚突然看到他的凡間法身，忍不住紅了眼圈、隻能跪在蒲團上虔誠的頂禮叩首。
感恩尊神賜我仙家之茶、為我的孩子分魂定魄、又賜予太一銅符護身。
傳說太一尊神的九頭獅子的吼叫，能打開九幽地獄之門。
“九”在道家是一個虛數，象征著“最”，九幽地獄即使地獄的最深層。
那座肅殺威嚴的黑色城池，想必就是這最深層的九幽血池。
“天尊……您救度三界眾生、點化十方淨土……能不能點化一下我的魔障……若再見不到他，我都擔心自己走邪門歪道了……”
我苦笑著歎氣，這麽紛亂的心境，仙家尊神怎麽會感應得到？
淨心咒一遍遍的念、也淨不了對他的愛戀啊。
該怎麽辦，隻是三天的分離我都受不了，若長久下去怎麽辦？
不如自殺歸於冥府？可是寶寶還那麽小，而且現在陰陽隔斷，已經出了大問題，遊魂無法歸於地府，陽間的陰氣變得這麽重，七天或許是一個極限。
頭七還魂。
如果第一個頭七來臨，會有多少還魂的鬼擾亂世間？
該怎麽辦。
“天尊，該怎麽辦？”我喃喃的低語，心裏湧出求告無門的淒涼感。
耳邊響起了青玉道觀的鍾聲。
周海和龍小哥他們在救助拔毒，我躲在這肅穆冰涼的大殿裏，無助的禱告祈願。
鍾聲悠揚，如海浪浮波，層層入耳，讓躁動逐漸歸於寂靜。
我恍惚聽到了仙樂飄飄。
別鬧，現在哪有什麽仙樂祥瑞，隻有鬼哭狼嚎的愁雲慘霧。
我不願睜開眼看到冰冷的泥塑和大殿，隻是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大指扣著紫霄如意，一遍遍的默念著尊神寶誥。
“小娘娘……小娘娘……小娘娘呀！”
啊？
誰在叫我？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身邊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人在、什麽都沒有。
“小娘娘，你不記得我了？嘻嘻……”
這誰啊？聲音有點熟悉，可是人在哪兒？！
“快想想呀，你要心有所念，我才能顯化呀！”那聲音笑著對我說。
小娘娘……會這麽笑嘻嘻的叫我小娘娘的人，除了萌萌噠小鬼差還有誰啊？
我愣了一會兒，我是在念誦太一尊神的寶誥呀，怎麽會冒出一個小娘娘……
我那混沌了好幾天的腦子突然靈光一閃，好像是有個小童子這樣稱呼過我！
白無常帶我去密風林屍所，從那裏出來後，周海接到我，他身後就跟著一個小童子啊。
那個小童子抱著大葫蘆，還笑嘻嘻的說，這就是帝君的小娘娘嗎，看起來好小呀。
對了對了！一定是他！
我腦子裏剛浮現出那個小童子的模樣，他就笑嘻嘻的從白光裏走了出來。
“小娘娘，你怎麽才來？天尊等你好久了。”
他的背上負著那個大葫蘆，笑容滿麵的看著我。
我起身朝他走去，觸手卻是一片虛無。
“嘿嘿，小娘娘你還是陰陽二炁之體，我們之間尚有隔閡，碰觸不到我的。”小童子笑嘻嘻的說道：“往那邊走吧。”
那邊？我有些茫然的看著他。
他抬手指向東麵。
“小娘娘，身皈依、心皈依、即見淨土……天尊在山門等你。”
我還來不及開口，他的身影就逐漸淹沒在白光裏。
仙家尊神說話都是這麽神神秘秘麽……‘
他所指向的東麵是一片虛無，我該走多遠才能達到“淨土”？
山門又在什麽地方？
身皈依，一步一叩首，步步頂禮。
心皈依，一念一稱頌，念念虔誠。
那些苦行的僧人、清修的道士，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心境？
不耽於吃喝玩樂、聲色犬馬，樂樂無窮無盡，白白耗費了精神元氣，結果身體和心靈都累積了病症。
要靜心守己、克己複禮，積德行善、曉道明玄，凡事皆有因緣，以清淨滌蕩身心、包容萬物。
這些大道理我似懂非懂，卻在一步步的叩首中漸漸沉澱下來。
甚至眼中漸漸浸透了淚水，一滴滴沾濕了衣襟。
凡人證道成仙，大多是有所追求，或是求無量神通、或是求長生不老。
我呢，隻求能走到我的愛人身邊。
一寸寸的用膝蓋來丈量我與他的距離。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膝蓋和手肘都磨出了血，眼淚卻沒有停止，因為我看到了一座直入天際、不知有多高的山。
仙家的山都是這麽逆天麽？就像陰山、羅酆山，都是看不到山頂的。
青石白玉台階通往山頂，我依然一級級的叩拜，額頭都紅腫了……這樣的癡傻，若是被他看到，他肯定會笑話我。
茵茵，你爬個山也哭？
是啊，爬個山也哭，離你太遠了我就想哭。
青煙繚繞，瑞氣衝霄。
冰冷的石板漸漸變得溫潤，我看著身邊漂浮的白煙——我這是叩拜了多遠？
我抬頭看去，一座巍峨的白玉門樓影影綽綽。
祥瑞繚繞、光華萬丈，我看到神光中有一座九色蓮台，卻見不到天尊的莊嚴法相。
大概是因為我還未能煉炁化神、煉神還虛、還未能了悟仙家法門。
我跪伏在山門之下，光華中伸出一隻手，輕輕撫上我的頭。
這手心裏的寬厚和慈悲，我感受到了，感受到了……
明明無法碰觸，我卻感動又委屈的流下熱淚。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