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裙下之臣(2)
蕭君武是個果敢無謂的狠人,他以命做賭離開了琉璃島,前往北境,那個有著他的親人和他未來出路的地方。那個他的親生父親將他削去皇子頭銜,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將他貶去的地方,不是所有的人都配為人父母,就像不是所有的愛情對象隻有男女,連這個世界都是多變的誰又能說得清什麽呢?
那個少年回望著長安,他的身後是他的北境,黃沙蔓延到黃天的邊界,一縷炊煙直上雲霄,金黃的沙子在這片地上不斷暗流湧動,下去又上來,令人不喜歡。可這個地方是少年日後成長的起點,他將憑借這個地方崛起為萬人的王。
“長安,我會回來的。”年少的眼中帶著深如潭底的冰冷和鷹隼般的狠戾。
百渡拿著望遠鏡從江南最高的那所樓望去,少年已經轉過身了,唯獨那個背影還透露著堅強與不屈,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日後的王位。試問天下哪一個帝王不是踐踏著鮮血遍染的土地登上萬人矚目的尊位。
世界就是這麽殘酷,天選之子必定很不瀟灑,坎坷一生才能換得來歸入祖廟,也算死得其所。見到了祖宗至少是有一句話可以說:蕭氏之子蕭君武,不負此生。
七十四樓望海樓,快到黃昏時,從高處望去,櫛次鱗比。
“遭逢此變,願你成長。”坐在七十四樓最頂層的那個姑娘輕輕笑了一下,很輕的那種,就像和風吹過一片嫩綠的草原,駿馬踏過薄薄的塵埃。
女孩身邊一個身穿少數民族衣服的漢子抓了抓頭發,少君幾日不見說話更加文縐縐的了。他打開自己的大粗嗓門,詢問那個還用望遠鏡看向北境的女孩:“少君,大汗讓我問問你,打還是不打啊?”
被稱呼為少君的女孩嫌棄的看了她一眼,女兒身粗漢子模樣有哪個男人敢娶她?算了反正日後打仗打厭了,隨便找一個倒插門的女婿吧!
小姑娘放下望遠鏡,細聲細語地說:“打,為什麽不打,必須打。回去告訴你們大汗,備好兵馬,等我連夜趕來。”
漢子立刻察覺不對,還好她這幾天學的聰明了點:“不對啊,少君,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女孩智障似的撇了一眼:“解憂館的事情,行了行了,我處理完就來了,你也別再催了,總而言之,我不在不許發兵。”
漢字應和著退去了。走到樓下才敢睜眼,自小在草原長大,上了高樓有幾秒的恐慌,下了高樓有幾秒的不敢相信和不敢睜眼。
女孩從七十四樓向底層喊去:“味,阿斥,你告訴阿爹,趕緊給你找個贅婿,否則我解憂館可不管你這門親事。”
北境,傍晚,垂掛在西邊的彩霞攢動著夜幕的降臨,茫茫的人海站在北境城頭,看著遠處渺小如同豆粒般的人影。他們齊跪在城門口,即使有凶殘的官吏鞭打在被曬傷的脊背上,他們也毫不猶豫地堅守在原地。
一陣怪異的風吹來,卷攜著沙子覆蓋在了脊背出血的人們身上,滾落到嘴唇幹燥的人口中,一切能夠掩埋那群跪著的人的表麵。當這陣怪異的風沙過後,留下的就隻有一尊尊雕像——下跪的人表皮都被覆蓋上一層沙土,剝落下沙土之後,一切的傷疤都消失了,那片縱橫的刀疤都化成了最強健的皮膚。
“萬歲,萬歲,萬歲。”人們對這漸漸變大的身影高興地歡呼。
這聲萬歲,叫的不是皇宮裏那個坐在龍椅上高枕無憂的人,而是那個為他們帶走傷疤的人。國師說過,如果這個小殿下能和那位三月三的女子珠璧聯合,神擋殺神魔擋誅魔,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守城的官吏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就算是帶兵打仗多年的城主也被震驚,親自下樓來迎接那位天選之子。
蕭君武那時候還是一個五歲的孩子,隻不過正巧。北境這所城池坐東朝西,風水怪異,或許是因為與沙漠黃泉相連的關係,江湖傳聞這所城池裏的人都會仙術,宮廷朝闕的人都說這是貶謫之地的不二選擇。
蕭君武走進之後,不卑不亢:“庶民蕭禦拜見城主大人。”
老城主本以為一個被貶的皇子,母族沒落,德妃被囚,他一無財力二無兵權,一生也不會走出這個北境。可是當她真正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才知道什麽叫做,想當然。
天庭飽滿,一看就是個有福相的人。狹長的丹鳳眼像極了當朝的皇帝,薄涼的雙唇是每一個蕭家人的標誌。他此刻身份卑微,原來也是個皇子卻絲毫沒有皇子的傲氣,當初京城裏說書的都說到北境這邊了,說是這個三皇子鞭打貴妃。
“皇子殿下,這裏不是您該來的地方,朝廷繁盛卻從來沒有給過我們足夠的物資,每一年都會有許許多多的人餓死,不是我們不想養活,而是養活不了。”老城主有心無力的說,“即使他們來了,朝廷也沒有增多給來的物資。我向朝廷請求過,可是快馬加鞭也沒有過一封回信,內閣的老臣告訴我,皇上親手將那些信都燒了。”
蕭君武仍是跪在地上,看了看周圍的族人們,跪在城門口麵黃肌瘦,看這個樣子應該是老城主把他們驅趕出來,連取暖都不讓了。
老城主沒有去扶蕭君武起來,而是命人收兵,關城門。臨走前,他說:“皇子殿下,北境不是您可以用來打拚的東西,您再尋他物吧!”
就這樣蕭君武和他的族人們被擋在了城外。他愣愣地看著即將關上的城門,沙漠地區晝夜溫差極大,這些人都是一些老人殘者、婦女兒童,若是經受這些苦楚,定然熬不過去。
“城主大人,請您給我們一些棉被吧。入秋了。”
老城主並沒有答應他的要求,他認為一個被貶的皇子,不,現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庶民,即使有報仇的想法,四下無援助,也不會鬧出什麽動靜。留著這個皇子必將會為北境招來禍患,因為他的那些士兵對這些從京城裏來的人並不怎麽友好。
城門被徹底關上了,城裏的人也陸陸續續熄滅了燈火。
沙漠中的這一千來號人就像是處於冰水之中般寒冷,天上的北鬥星格外明亮,仿佛要刺傷這些毫無預備的人的眼睛。他們對這個流有慕家血液的孩子,有著不同尋常、超乎平常的期待,他們認為這個孩子將要他們繈褓中或者懷中的孩子走向那個慕家預言中的盛世。
“對不起。”蕭君武對著這一千來號人跪下道歉,這個孩子在琉璃島享受偷來的安逸的時候,從沒有想過這些人會遭受這麽大的痛苦和羞辱。他的母親給他講的永遠是書中的那些美好,投降的敵人可以得到優待,戰敗的俘虜擁有選擇的權利,當你認錯之後就可以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母親一直都是錯的,這個世界從來不曾善待過一個弱者。
一個年長的婦女出來抱住蕭君武在夜色中顫抖的身子,用最溫柔地語氣安慰這個失去大部分親人的孩子:“小殿下,您不必向我們說對不起,您沒有錯,我們也沒有錯,這次的錯,真的不在我們。可是殿下,您要知道,您是我們的殿下,我們唯一的希望。”
婦人轉了一個角度,擋住沙漠中瑟瑟的涼風,用溫暖的雙手捧起蕭君武冰涼的臉龐:“小殿下,你是我們唯一的光。”這片黑夜太長了,長到許多人見不到明天的日光;這個黑夜太短了,短到等不到那些人撿到木材烤火。
第二天還是如約而至,這些聰明的人,守住了最重要的東西。
他們中的年老體弱者自動占到人群的最外麵,圍成一個堅實的洞,將這些壯年、婦女、孩子圍在裏麵取暖。沒有人說不願意,也沒有人抵抗默契。螞蟻是這世界上最弱小的生物,可是當一群螞蟻向你攻擊而來的時候,你會被那種震懾人心的力量驅退。
僅僅一夜,從一千三百人減少到了九百人,他們的身體都睜著銅鈴般的眼睛,生怕自己一睡過去所有的努力都白費,生怕自己一睡過去真的會醒不過來。
多年之後蕭君武問女帝:你見過被凍死的人死前是什麽模樣嗎?我見過,至今也忘不了。
那一夜,蕭君武也不敢睡,他也沒臉睡。身為眾人期望的火把,竟然連最起碼的溫暖都無法給予。少年的臉上多的不僅是疲憊,還有殺死城裏人的決心。不要讓一個有野心的人和耐力的人很上你,因為那樣很可怕,隨時都會是你的死期,你家人的末日。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了蕭君武的呼喚聲,東邊和西邊的少數民族突然連兵攻打北境這個北境連糧食都不夠又怎麽會支撐得起兵力和武器。
蕭君武帶著剩餘的九百多號人埋藏在沙丘裏,靠著一層又一層的沙丘庇護自己,不鹹不淡的觀戰。這場戰爭中還有一個不速之客——一個頭戴紅色紗巾遮擋麵容的女孩。比起其他首領,這些將士們似乎更聽這個小女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