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長安不見使人愁
夜晚的長安城朱雀大街沒有盡頭,目之所及,煙霧彌漫,四周茫茫。伸手不見五指,麵對麵的兩個人隻有根據對方的呼吸才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然而,伴隨著盲跑,他筋疲力盡,觸覺也跟著退落。
淩冽的寒風撲麵打來,他的兩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身後的蓮姨尖叫聲震耳欲聾跑,不要回頭,跑。
他強迫自己向前跑,上氣不接下氣但沒有停下腳步。
眼前的風景始終沒有變化,他似乎感覺到自己在原地奔跑。當他步子稍有緩慢,身後的尖叫聲又會在他的腦海中一次次重現。
他跌倒,磨破了皮,摔傷了膝蓋。他顧不上疼痛,站起來,拚命跑。
周而複始,永不停歇。
男人猛然睜眼,高處不勝寒。他撐著眉頭苦笑處於權利的頂端,卻還是逃不出朱雀大街。
幸運的人用童年幸福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蕭君武走不出的是自己畫的囚籠。他以地為牢,囚禁終生。興許他應該再尋找另一束清晨的光,可以驅散心中的黑暗。
他走下床,陣陣涼風將他吹醒,提醒他那支箭沒有射到他,這風不似春風溫馴,也不似冬風寒冷,感覺正好。
張若虛感覺到旁邊人下床,順手拿了一件屏風上搭的衣服給窗邊的男人披上。她從背後抱住男人瘦勁的腰,臉貼著男人寬厚的背,“夫君又做夢魘了嗎?”
“嗯。”他打開她的手臂,想去見見那個用樂以晗魂魄重生的人,“你繼續睡,本王出去走走。”
“夜寒露重,夫君多穿些衣服。”張若虛熟悉地拿出一件繡金色麒麟的外衣,這是她為他準備的。夫君晚上不容易睡著,睡眠淺,到深夜的時候往往會出去走走。
“嗯。你回去睡吧!”他接過衣服,說完轉身離開。
王府院中不算燈火通明夜如白晝,但晚上可以借著路上燈籠裏的光可以看清。等到守夜丫環倩兮熄滅燈苗張若虛才關上屋門,這樣一走估計又會在書房裏看一晚上的兵書。
整個攝政王府最通明的地方當屬竹裏館,清澈的月光灑落地麵,竹影斑駁像水中藻荇交錯,清爽的風中微帶酒氣。
館前三個人圍著一團火,火架上搭一個鐵鍋,鐵鍋裏麵放著一個s形的隔板,製成鴛鴦鍋。旁邊盤子上雜七雜八的東西有蔬菜也有剛打的兔肉,剛抓的蘆花雞,剛捕的魚肉,肥嫩酥潤。
“慎之,那隻雞殺死後先放會,等血熔點再弄。南童,兔子就別殺了,還小養著。”清酒百渡邊調鍋裏湯的味,邊叮囑他們。慎之從抓到那隻小兔子後就悶悶不樂,隻差把字寫到臉上。那表情在責備這隻無辜的兔子,你幹什麽在那麽顯眼的地方睡覺,不想吃可愛的小兔兔。
剛才兩個人拿著弓箭興致勃勃地去後山打獵,看見野獸睡覺掉頭就跑,一腳跌進兔子窩,反應快的都跑了,被慎之抓到的那隻是沒看清路撞到樹樁上暈了。
他們兩個洗完菜切完肉就和清酒百渡圍成一圈蹲在火旁,打開的酒壇氳染竹裏館,火烤的三個人臉龐發紅。
待到湯冒水泡後,他們一人坐一個小板凳,捧著自己的碗吃菜和肉。小兔子和他們混熟後,湊到慎之腳下拱拱他的腳,慎之笑著把菜給它。那笑如沐清風,像蕭君政。或許是因為她沒有見過蕭君武那人笑,他本就長得不錯,笑起來應該也不錯,感覺會比慎之更好看。
蕭君武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先看到他的是清酒百渡,剛喝了酒圓鼓鼓的臉頓時裂出一道口子,口中酒如泉湧。
“鄙人清酒百渡拜見王爺。”她撲通一聲,伴隨著“哢嚓”,她和慎之、南童倒吸了一大口冷氣。
他笑了,笑聲悅耳動聽,但基調卻是淡淡的嘲諷,“行的禮數不小,犯的錯也不小。”蕭君武說道,他的嗓音中隱隱約約流露出擔心和焦慮。
慎之用輕功從他旁邊飛過,被男人伸手提住後領,男孩懸在空中撲騰。誰也不知道這父子倆在搞什麽,他們之間的眼神互動太微妙了。
“膝蓋疼嗎?”他胳膊肘支膝蓋,以軍姿形象蹲下,壞笑著問她,讓人氣惱。
“鄙人不疼。”她繼續低著頭,斜眼撇這個男人得意洋洋的一笑。
蕭君武突然站起來,筆直地站著,高高地俯視著她,毫不避諱地展現自己幸災樂禍的表情,然後開始向大鍋走去。
可能他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麽寫,這本就是人家的家,隨便拿起一個碗繼續涮肉吃菜。半多是巧合,拿起的那個碗是清酒百渡用過的。
慎之被蕭君武的內力壓到地上跪下,強撐地麵才沒有使自己趴在地麵,胖胖的臉上汗珠如雨。如果這個孩子瘦了一斤,百渡會割下蕭君武的一塊肉做抵。百渡繼續跪著,蕭君武沒有叫她起來,沒有支撐她自己也站不起來。
蕭君武坐在小板凳上,完全沒有王爺的架子,和朝堂上那個冷麵攝政王趨似兩人。他飯飽酒足,慢悠悠走出門,“拿去吧!”
蕭慎之聽到這句話,二話不說衝在他走出門的前麵,在還可以看到蕭君武小人得誌的背影的時候,慎之已經拿著一個白色藥瓶回來。
“渡姨,這是來自西域的孟姨親自製的。”他掀開百渡的裙子露出膝蓋,皮滲著血絲和濃水。他眼裏滿含心疼,就像是自己的膝蓋受傷,輕輕塗著膏藥,緩緩吹氣,“這個藥膏很管用,塗上去後清爽,沒有痛感,並且好的還快,第二天就可以結痂了。”
蕭慎之對她連綿不絕地說短句吸引她的注意力。
“下次我們去政叔叔那吃,每次父親一出現就會壞事。”蕭慎之臉氣得鼓鼓的。
“現在又多了一條,每次楚王殿下一出現,莫姐姐就會受傷。”南童在一旁補充道,“如果是齊彭王,定然不會像楚王殿下一樣嚇人。”
“算了,你們把我扶到屋裏就睡去吧!下次我們約野外聚餐。”
等兩個小孩出去後,她大字躺到床上。
天下很大,她還沒遇見自己的人;天下很小,她卻總能遇到他。
如今的損失還很小,沒有丟失清白、自由、生命,隻是一隻左耳失聰、幸運撿回一條命、兩個膝蓋受傷而已。
“這個朝廷,當真如書上記載的,烏煙瘴氣。”竹裏館靠近東宮,隻隔了三條街。蕭君武把她安排在東宮旁邊,意欲何為?
不如今日去東宮轉轉,她這樣想的,也這樣做的。
朱紅色的高牆在月影的照耀下散發著灰暗的氣息,諾大的台階上鋪滿無人問津的落葉,這個東宮,太蕭涼冷寂,如果不去看門扁,一定會認為這是冷宮。
位於庭院中偏左的小亭上的白衣男子問“你是什麽人?”
她站在牆頭肆無忌憚地打量東宮,不像盜賊,也不像客人。
百渡逆著月光,隻能模糊地看亭子裏男人的輪廓,不同於蕭君武的棱角分明,有些柔和。當柔和的月光灑落這人的肩頭,任誰也會停住下來,為這人打去暗的冷寂。
“我是小賊,來著就隻偷幾件東西,您繼續賞景,不必看我。”
她跳下牆頭,義正言辭的滿口胡話把他逗笑,“可姑娘,這是我的庭院,你在偷東西前是不是應該過問我的同意?”
她逐步走進,踮起腳尖與他麵對麵問道“蕭君政?”
“正式在下,不知姑娘是?”
“清酒百渡。”
他看到她似乎很驚訝,不再是原來那樣客氣,言辭中暗含趕客。
“姑娘既然是攝政王府的客卿,來我這做什麽?東宮已經沒有姑娘主子能看得上的東西。”他看百渡還不肯走,說得更加明確,“東宮小,容不下姑娘這尊大佛。”
“哈哈哈,誰告訴你我是他的客卿。”女子突然的哈哈大笑,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我怎麽可能是他的客卿,他算什麽?”
“那姑娘來東宮所為何事?”蕭君政稍微放下些警惕。
“我來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日後可否用你家的院子打野涮火鍋。”她說出了實情,“在攝政王府吃得不快意。”
“隨姑娘意。”蕭君政走進囚籠般的裏屋,“姑娘還不不走嗎?”
“好,我走。我馬上走。”
攝政王書房,
“父親,你究竟想做什麽?”男孩氣衝衝地質問看兵書的男人。
男人放下兵書,黑色的楷體紙麵上擠滿密密麻麻的朱紅標記。他看著墨硯台裏的紅墨,點,沾,繼續做注釋。
男孩把書掩上。
蕭君武抬起頭,和七年前相比,他瘦了很多,他看著自己的兒子。長得像自己,如果能更多像她母親多點,他還能留個念想。
“蕭慎之,我現在為一人擔憂,為那人痛苦。”
這是父親從來沒有說過的話,父親在向自己示弱。一座高山也有背陽麵。
“父親。”蕭慎之猶豫地看著他,縱然他可以憑借父親對母親的寵愛,大聲斥責父親,可不知道此時自己該說什麽。
“回去睡覺吧!明日頒完聖旨她就可以走了。”蕭君武對蕭慎之沒有父親的壓迫和威嚴,他向來軟硬兼施,打他一巴掌,給他一個棗。
但凡樂以晗在,他就不會一個人扮演兩個人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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