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兔子

  果不其然,樂王沒有在意她們母女兩個入座。那麽她的母親呢?在他眼裏,到底算作什麽,難道連一個旁人都比不上?

  這個桌子上,共有七個人。外人看來是一個男主人一個女主人,兩個女兒三個兒子。


  樂以晗吃了兩口,就托辭說身體不舒服離開了。樂王真是個奇怪的人,不把她們母女放在心上,一別十五載,也不說來看看她。蘇謝的父親雖然是渣男,但他一年也會上一次山考察蘇謝的功課。


  “阿晗,我讓廚房煲了雞湯,你嚐嚐。”


  “不了父王,明日吧!今日太累了。”樂王不情願離開,跟著樂以晗繼續走。


  幼稚。


  樂王府中,有個小竹林,樂以晗住在小竹林的旁邊。


  “阿晗小時候哭個不停,爹爹把阿晗抱到這才停止哭了。”樂王走到一個小丘旁,坐在土堆上,很是懷念“我就坐在這,你立刻就不哭了!”


  她知道那塊地,是她娘親的衣冠塚。他的娘親,貴為皇帝義妹。可他究竟想說什麽?

  樂王看女兒不回答,自己與她怎會如此生疏。


  “阿晗可有中意的人家?”


  到點上了,樂以晗心中冷笑,這時她隻要回答四皇子就好,他終究是還把她當做棋子。


  “女兒在涼城,聽聞四皇子英俊瀟灑,文采蓋世,仰慕已久,特想一見。”


  “四皇子嗎?”這似乎並不是樂王想要的回答。


  太難猜了。


  當然不是,她最佩服的還是那個被貶為庶民,在邊境上帶著母族老小獨自打拚的二皇子。可二皇子母親被囚禁於冷宮,母家勢力已經衰落,不論如何,都是最與皇位無緣的人。


  但她很佩服他。


  一個人生來是什麽身份,就要承擔什麽責任。既然享受了嫡女的尊榮就要承擔嫡女的義務。


  樂以歡母親身份不低,榮王府嫡二小姐。可樂王沒有抬她母親為正室的想法。她也隻是個妾的女兒。嫁不了四皇子做正妃,更無法做日後的皇後。


  “阿晗,你再考慮考慮。見了更多的人後,我們再說好嗎?”


  樂以晗點了點頭,四皇子不是樂王支持的人嗎?他究竟想幹什麽?他真正中意的是哪個皇子?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走到自己的住處,回頭望時,自己肩上多出了一個披風,而樂王始終跟在自己身後。


  她在前走著,他在後跟著。她低著頭深思,他微笑地看著她。那是一副怎樣的場景,月上柳梢頭,風吹竹葉上。不急不慢,不必並肩,望著她已是他的快樂。


  “父王晚安。”樂以晗眼底微沉,不能讓父王看出波瀾。


  “阿晗,明日下午,陪你小姨去一趟太後那吧!她老人家也想你了。”


  “女兒記住了。”樂以晗走進屋子,樂王還未離去,“夜露濕重,父王也去歇息吧!”


  樂王笑了,如清風朗月,似小橋流水。怪不得當初那麽多女子要嫁進樂王府,藍顏可畏啊!


  樂王回到書房,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


  寫了一封信吾妹阿靈,爾女甚像你。性格樣貌,與爾十五六歲一模一樣。為兄初見,竟以為是你,甚是欣慰。當初老道破口讒言,爾女身體健康,莫掛念。地下陰氣重,你若想念,托夢與我,我燒爾阿晗畫像。切莫親自找她,她若受了驚嚇,爾必傷心。爾若傷心,為兄也傷心了。


  他的落筆是愛你的兄長

  信的寄處是竹林的小丘。


  信的結局是成為灰燼。


  夜晚樂以晗確實睡不著,樂王府反常,非常反常。


  她披著披風,好像有父親的味道。她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緊緊披風繼續走。可能有家就是這種情況,她滿腹懷疑,卻仍心向往之那處溫暖。


  不知是走到哪個地方,她是跟著人聲出來的。一個穿粉衣服的姑娘挑著燈,照,兔籠?


  “出來了,出來了,小姐。”


  “你小聲點。”粉衣姑娘有些後悔帶侍女出來,大驚小怪。


  樂以晗走近,借著燈光打量兔籠,原來是要生小兔子了。她本想提醒她們離遠點,走那麽近會嚇到它生小兔子的。


  樂以歡感覺身後有陰影,回頭嚇了一跳,用燈火直接照長姐的臉真可怕。可是,小姑娘,你在夜裏挑著一個燈籠,照誰不可怕啊!


  樂以晗盯著兔籠,“噓。”


  她們順著樂以晗的眼睛看去,母兔逐漸生下小兔子。樂以歡把燈火靠近,紅紅的皮膚沒有白色的皮毛,比女人的手掌稍微小些。


  樂以晗在旁邊看著兩個小姑娘,從一數到六,一共生了六個。


  “別小氣,再生一個嘛。我給你們取個七仙女的名字。”樂以歡和兔媽媽商量。


  “小孩子。”樂以晗笑了,這是她來王府第一次覺得樂以歡是真的很可愛。


  可是 一切的發生都毫無預兆,就像雷公會來個晴天霹靂。


  母兔生下小兔子後,吃了自己的孩子,逐個。就像剛才生下自己的孩子一樣。


  “快,打開籠子。”樂以晗指揮著這兩個傻眼的姑娘。


  “為什麽?為什麽要吃自己的孩子?”


  樂以歡驚慌的丟下燈籠,手指發抖,亂插鑰匙孔。春天三月還是很冷,紅色的手指被刮掉皮,懟出了血。


  “給我。”


  樂以晗還算鎮定,立馬打開籠子,隻剩下一個了,上一個母兔還在咀嚼。


  樂以歡把剩下的小兔子捧在手裏,它無意識地舔她的手指。女孩把它護在心髒,臉龐抵著這個可憐的小家夥。


  “拿點水和食物過來。”樂以晗鎖住兔籠,叮囑侍女。


  “是,大小姐。”侍女跑得飛快。


  樂以晗拍著樂以歡的肩膀,她撲倒樂以晗的懷中痛哭。


  “長姐,為什麽?為什麽啊?它們都是它的孩子,它是傻兔子嗎?”


  “對呀,為什麽呢?”樂以晗把額頭放在樂以歡頭上,為她和小兔子抵擋寒風。


  小時候她養過幾隻小兔子,等待它們生子。它期待它們兔口旺盛,最好能把整個後山都占滿。可是,不可能。每次都會有母兔吃小兔的情況發生。師父說這些是養不熟的畜牲,小的給狗,大的自己燉了吃了。因為這事,她和周八百冷戰了一年。


  現在她明白了,可是她想證實。


  最後,傷了這個女孩的心。她該提醒樂以歡的。她應該和她說,是她不對。


  不是兔子是“養不熟的畜牲”,而是人還不夠了解兔子。自以為是淩駕於萬物之上,自詡萬物靈長,卻連它們的習性都不知道。


  她有愧,她對這個女孩有悔。


  “阿歡,”樂以晗是第一這樣叫這個女孩,她不知道這兩個字烙在了女孩的心裏,成了她的信仰。


  樂以晗捧住樂以歡的眼睛逼她和自己對視,當她把自己的眼睛給別人看時,絕無謊言。


  “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住。母兔這樣是因為食物和水不夠,並且受到了驚嚇。你答應長姐,以後母兔分娩的時候就要準備好充足的食物和水,保持環境安靜,不要讓母兔受到驚嚇,感到威脅。”


  她給那個女孩摸掉眼淚,“回答長姐,能做到嗎?”


  女孩點點頭,聲音堅毅,“能,阿歡能坐到。”


  “很好,我樂王府的女兒怎能如此失態。回去把這隻小的安頓好,過些日子再把它放到母兔身邊。”


  “可是,長姐,它還會吃了它的。”


  “不會。”


  樂以歡沒再反駁,長姐的聲音令她感到安穩,長姐如母,長姐的話就是山。她尊敬母妃,喜歡長姐,也喜歡這座山。


  這份喜歡,無關風月,卻讓女孩受益終生。


  這一夜,樂以晗沒有回去。她拿了些擦傷藥給樂以歡塗上,她身上的東西都是禦賜的,和皇上一個等級的享受,所以她隨時準備承擔樂王府嫡女的責任或是郡主的責任。


  樂以晗輕輕塗著,吹一吹。兩個女孩子躺在床上,外麵還是寒風刺骨,屋子裏卻很暖和。小兔子躺在她們中間。


  “阿歡,它不能躺在我們中間。”


  “為什麽呀,阿姐?小月多可憐啊!”小月是樂以晗給它起的名字,樂以歡很歡喜地叫。


  這隻兔子不姓樂,姓齊,齊月。以前有個人,也喜歡兔子,他叫齊月。他是她最英勇的暗衛,僅此而已。明年如果她還活著,她會帶著樂以歡和這隻兔子祭奠他。給他帶去一瓶桃花酒。如果她不在了,隻有蘇謝去看望他了。


  “如果我們不小心翻身壓死它了呢?”樂以晗耐心地解釋。


  “不會的,長姐。”樂以歡拉著她的手撒嬌,“長姐,你就答應我嘛!”


  “可以,但是,”樂以晗賣賣關子,“把它放在籃子。”


  “長姐最好了。”樂以歡親了樂以晗一口就下去準備。


  未回家之前,她還是個孩子,滿後山亂跑,被守潤山人懲罰禁閉;來到王府,她不再是孩子,母親不在,長姐如母。隻是不知她還有多長時間。


  “風雲天下君猶在”終究是她的夢,夢裏那個人,不會再與她對詩,也不會再有人接下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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