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他的別扭
她是在一件衣服蓋上來的時候醒的。
寬大的衣服,將她小心包裹,布料上帶著人體的餘溫,也帶著清淺的木香……慕涼煙從淺眠中驚醒,驀地睜開眼睛。
她看到了站在麵前的頎長身影。
因為醒得突然,她抬頭,正好撞上了他來不及收斂的目光,幽邃、一潭墨色……但她再清醒一點,他的眸光便迅速斂下,恢複了冷清。
“你怎麽在這裏?”慕涼煙怔了一秒,錯愕開口。思緒回籠的下一秒,她便試圖起身行動,“找到秦霽然的下落了?”
才站到一半,肩膀被他一按,她又被按了回去。
“不忙。”傅司城開口,提及正事,眉頭不由皺了起來,“按你說的,能查的都已經查了,沒有任何線索。”
他的臉色,無奈和凝重並存。
“怎麽會……”慕涼煙訝然,擰眉想了想,“坐下說。”
她調轉了身子,讓出半條凳子,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剛才她是坐在凳子上,靠著長木桌睡的,現在轉過來才發現,剛剛點的燒烤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端上來了,一個個圓底的小盤子,鋪了半個桌麵。
燒烤老板沒有叫她嗎?
還是她睡得太死,壓根沒有聽見?
慕涼煙眺望了一眼燒烤攤的方向,看了看依舊蹦蹦跳跳的老板,然後收回目光。
“我大概是太累了吧……”她揉了揉眼睛,強打起精神,“醫院和血庫都沒消息嗎?那私人小診所呢?”
說話的同時,她又捏了捏自己的臉,探了下額頭的體溫,然後本能地摸到傅司城的額頭,想用他的溫度比較一下。
她這身體的體能不太好,可千萬別累病了。
“醫院那邊……”傅司城卻像是被她的動作嚇住了,說話的聲音也不由一停。他的眉頭似更皺了一點,“……不舒服麽?”
“倒是沒有。”慕涼煙搖搖頭:她目前還沒感覺。
但身為醫者,多加警惕、持續防護總是不錯的。所以她的手依舊貼在傅司城臉上:“你繼續,繼續說你的。”
“醫院和血庫都有了回饋,沒有秦霽然就醫的記錄。至於小診所,楓城沒有這樣條件的小診所。”傅司城緩緩地開口,把調查結論說完。
他的語氣不變,語速也是平緩沉穩,惟獨……
他的麵色有些不自然。
慕涼煙聽他說著話,感覺覆在他臉上的手,掌心傳來逐漸炙熱的溫度。
而他在這種溫度無法掩飾,完全攥取她的注意力之前,抬手,把她的一雙爪子都拽了下來,放到了一邊。
“會不會……”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正色繼續,問出自己的疑慮,“有醫生幫他?”
慕涼煙有些心不在焉。
手被抓下來時候,她的目光便停留在自己的手上。她的十指在半空中停頓了幾秒,虛空抓了抓,隻覺得渾身不是滋味。
她此刻腦子裏想的,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早知道,就咬死不承認身份,永遠當慕小好了……
慕小的話,想怎麽動他都可以。
“嗯……啊?”她悶悶地虛應著,直到傅司城的話問完了,才回過神來,“什麽?”
“我們追查不到,會不會有醫生幫他?”傅司城的目光在她臉上多留了一會兒,還是重複了問題。他頓了頓,補充提醒,“……我是指黑市的醫生。”
隻有黑市的醫生,不講究法律法規,不遵循醫療準則,可以任意來去,手段高超地救任何人。
秦霽然想活命,很有可能選這條路。
這點,他們心知肚明。
“我們是不會互通消息的……”慕涼煙搖了搖頭,直接把黑市的規矩說了。但這並不代表調查走入了死胡同,她想了想,直接把這種可能否了——
“他身邊不可能有黑市醫生。”慕涼煙篤定開口,“先前取子彈,他也是從醫院直接拉的醫生護士,事後還殺人滅口。”
顯然,他手上沒有醫療人員。
再者,光他殺醫護滅口這個行為,業內就沒醫生願意跟著他。就算偶爾碰到了治病,那也是會按百分之三百收費。
“他的傷勢,當真不可能走遠?”傅司城詢問。
慕涼煙重重點頭。
“我確定!”她開口,甚至帶了點專業被質疑時候的氣憤,“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
“不是。”傅司城打斷她,“我隻是想換一條思路。如果他真躲在附近,我們一時發現不了他,那隻能靠著他的下屬,推斷他的位置了吧?”
“……什麽意思?”慕涼煙神色一凝。
傅司城低頭,把地上的一樣東西拿了上來。是那個殺手的背包,她之前扔在他車上的,現在他又帶了過來。
隻不過,她剛才都沒發現。
“按照之前說的推論,那個殺手,是秦霽然派來的對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裏麵的物品倒出來,全部鋪在了長木桌上,“如果任務順利,他殺了人之後,應該會去複命。”
慕涼煙聽懂了:“你說的這個問題,我想過了。但這個包,我也翻過了,裏麵沒有任何指向他去哪裏複命的消息。”
“那就推個大方向。”傅司城比她樂觀,還在翻看那些東西。
她也湊在旁邊看。
同樣的幾樣東西,被翻在傅司城手裏,被看出來的信息竟也是不一樣的——
首先是那兩件衣服,陳舊又普通的薄外套,都是超大的款式。
“這不像是穿的,更像是用來擋什麽的。他要去的地方,應該會弄髒弄壞衣服,大概率是野外的某些地方。”
然後是那個水壺,筷子長的高度,直徑很大。因為是保溫的,所以真正的內膽不大,能裝下的水也不是很多。
“既然帶了衣服,就應該是徒步穿行,這裏飲用水的量,可以供人6到8小時。野外,6到8小時的距離,大概是……”
他翻出一張地圖,在上麵圈出幾個位置。他們對楓城都不是很熟,所以圈出來的位置,都是野外步行能達到的。
符合的地點……也不少。
其他的匕首、打火機、酒精,放在一起看,更像是要去野外的樣子。
最後的一樣東西,是用報紙包著的,拳頭大小,摸起來軟軟的。
“是硫磺。”傅司城打開看了一眼,便確認了東西,並以此推斷,“他要經過的地方,可能有蟲蛇,但從他帶的量來看,他不會在那裏過夜。所以他真正趕路的時間,還要縮短。”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重新在地圖上圈圈畫畫。
慕涼煙安安靜靜地聽著,到最後,完全是震然的目光跟隨著他——
明明是一樣的東西,他怎麽能分析出這麽多信息來?
她好像突然明白當年鬥不過傅司城的原因了……
她當年天天“衝啊”、“幹他”、“掘地三尺削他”……這橫衝直撞的,都算個什麽玩意?
“怎麽了?”他畫完了地點抬頭,目光正撞上她的。也許是她眼中的詫異實在太耀眼了,他才忍不住問了這句。
慕涼煙搖搖頭,迅速撤回視線。
“我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的軍師就好了……”她自言自語地嘟噥,“能看到很多我看不到的,就能少走很多彎路了。”
“我們擅長的不一樣。”傅司城也不驕傲,語氣平緩著繼續,“你能看到他的傷勢,確定他還躲在附近。我確認不了這個。”
他最多分析出秦霽然剛走不就,離開得並不遠,但是一旦時間流逝,他就無法確認秦霽然在哪裏了。上一回也是如此,秦霽然受傷後隱匿,他就隻能暫且回海城。
傅司城看著眼前的人,唇角輕不可見地揚了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互補的。
“……算是各有所長吧。”傅司城安慰了一句,繼續低頭,視線重新轉回那張被圈圈畫畫的地圖上。
慕涼煙輕笑。
“算是吧。”她勉強接受了他的安撫,隻是突然想到,“如果我也能擅長多一點,也許三年前,就會不一樣的吧……”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有這樣的感慨?
隻覺得是三年前的禍根,現在不得不親手處理。
如果,三年前的她能多留意一點,多觀察一點,不要想當然地被蒙蔽欺騙,也許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的吧?
傅司城一愣。
他從那張地圖上抬頭,目光看向她的方向,目光幽暗且複雜。
慕涼煙陷入自己的回憶裏,絲毫沒察覺到他的視線,更絲毫沒注意到他那句幾乎從喉嚨中溢出來的低喃,輕不可聞的一句:“對不起。”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腦袋,卻在半空中又停住了。
慕涼煙回了神。
她一眼就看到了傅司城的動作,他的一條胳膊還停在半空中,手掌隻離她的頭頂一寸的距離。他這模樣,有幾分滑稽,但她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他們之間,到底在別扭什麽呢?
等把秦霽然的事解決,把一切弄清楚,就會好起來吧?
她隻能把亂七八糟的心情暫且壓下。
“剛走神了。”慕涼煙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如實回答。她抹了把臉,低頭朝地圖看過去,“確認了?他在哪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