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往事如煙
病房寬敞明亮,推門進去,空氣中還飄散著瓜果的清香。
房間裏隻有一個人。
他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背對著房門,正專心忙著手裏的疊紙。慕涼煙推門進去的時候,他剛把一個疊好的千紙鶴,放進床頭的竹籃子裏。
那裏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已擠了一堆。
“出去。”他沒回頭,隻是聽到動靜,就語氣不善地低喝,“我什麽都不吃。”
慕涼煙輕哼:想屁吃呢?她像來送飯的嗎?
她沒理會對方,目光在房間裏環視了一圈,然後直接帶上門,往病床的方向走過去。
她沒刻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所以下一秒,病床上的人便憤怒地轉過來——
“我說了我……”他的聲音在看到她後戛然而止。
震驚、錯愕、狂喜、擔憂。
一秒之內,他的眼底有各種情緒翻湧,沉澱成複雜的底色。最後,他的話沒說出來,喉間卻是明顯哽了。
“你……你還……”
“對,我還活著。”慕涼煙懶洋洋地接話,把他要問的先回答了,“托你的服,大風大浪加上炸彈都弄不死我。”
說話的同時,她去拆他放在床頭的花籃。
那是一個普通的探病花籃,上麵除了各種代表祝福的花朵,還插著一張早日康複的字條。賣家為了好看,在中間固定了一根鋼絲,讓花朵排出更好的造型。
她就這麽反客為主、理直氣壯地,一根根把花都從鋼絲裏拔出來。
“我……我沒有……”病床上的人愧疚且赧然,他似想解釋那不是自己的主意,但話說到一半,又覺得是枉然。於是他低下頭,隻嘟噥出一句,“……對不起。”
但她來看他了。
既然願意來看他,應該不恨他了吧?
所以他又滿懷希望地抬頭:“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你……你是來看我的嗎?”
慕涼煙靜靜地看了他兩秒,淡淡地笑了:這單純殷切的模樣,還真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呢!好一個善良無害的小二啊……
於是——
“是啊,來看看你。”她臉上的笑意不改,手上卻猛地一揚,像上墳一樣,把那些花枝都撒在他的被麵上,“好點了嗎?秦睿。”
她平靜地叫出這個名字,就站在床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她看到病床上的人僵住了,他眼底的那些期盼、欣喜,在那兩個字之後,全部凝固。他的雙唇抖動著,唇色也轉為肉眼可見的慘白。
慕涼煙嗤笑:果然……他是秦睿。連半點狡辯都沒有。
她別開眼,就這麽給他震驚錯愕的時間,自己則拿出花籃裏的鐵絲,按自己的喜好彎彎折折……把所有的尖利麵,做成一把錐的形狀。
“老大……”床上的小二,也就是秦睿,在良久的沉默後,終於長籲了口氣。他像是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也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柱,連肩膀都塌了下去。
“別這麽叫我,你不配。”慕涼煙繼續忙自己的,她還要用將鐵絲繞一個手柄。
“抽屜的第二層,有一把匕首。”秦睿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原本是用來切水果的……我想你用它的話,會比鐵絲更方便。”
慕涼煙一怔。
手上的“武器”才做到一半,沒想到就被看穿了。
她將信將疑地俯身,拉開抽屜的第二層,果然在裏麵發現一把鋥亮的匕首……開刃銳利,刀身閃著寒芒。
……就這麽把武器送給她?
慕涼煙心裏有些堵。
“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會傷害你?”她失笑,“秦睿,你當我傻白甜呢?”說完,她的手一收,握住匕首在他身邊劃過。
這一下,割斷了他手背上的輸液管,也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吊瓶中的藥水失去了阻力,頓時滴滴答答地快速滴下來,瞬間就沾濕了他的被褥;而針尖那一側的管路中,則開始回血……
床麵迅速轉為“狼藉”。
秦睿卻隻是皺了皺眉,連聲痛都沒喊,就這麽忍了。他沒擦那道割傷的血跡,隻是用力一扯,把膠布和針頭都扔了一邊。
但他來不及止血,匕首便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挺鋒利的。”慕涼煙冷冷地評價,一腳踩著他的床沿,一手則迫使他仰頭,“讓我們跳過寒暄,聊點直接的。解釋一下,當初為什麽接近我?”
“你不用這樣……”他仰頭的姿勢很吃力,特別是她用匕首貼著他的皮膚,讓他壓根無法大口呼吸,“我也會告訴你。”
“那不好吧?顯得我們多有交情的樣子。”匕首往前送了送,他越試圖溫和,她就越不想講理,“我們就是刀劍相向的關係,我威脅你,你說了,我們誰也不欠誰。”
“好……”秦睿艱難地點頭,臉上有明顯的黯然,“一開始,是為了完成任務……接近你,是大哥的意思。”
他的身體實在太虛弱,她又斬斷了他治療的藥水,所以說兩句話,他便開始氣息不穩。他控製不了後仰的力道,身體本能地撞上匕首,脖子上很快多了細碎的傷痕。
慕涼煙皺了皺眉,索性把匕首收了。
“謝……謝……”秦睿感激地道謝,趁機大口呼吸。但新鮮冰冷的空氣入體,無疑是另一種刺激,他又趴著劇烈嗆咳起來。
慕涼煙這回是徹底沒心情用匕首了!
她很確定:眼前的人虛弱得很,估計吐血的傳聞也是真的……就這樣的戰鬥力,挨幾個巴掌說不定都要翹辮子,哪裏還用得上冷兵器?
“你大哥是秦霽然?”她把匕首往花籃底部的泡沫上一插,直接詢問。
秦睿點點頭,那猙獰的皮膚下,臉色似乎更白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認識,是在一個碼頭?”他平穩了一下呼吸才繼續開口,眼裏有些晶瑩,說不清是酸澀還是得意,“其實是我騙你的,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一艘船上。”
“這個我知道了。”慕涼煙打斷他,“我還救了那艘船的船長……你當時就在船上吧?和你的家人在一起。”
最後幾個字,她幾乎咬牙切齒,重點提醒了他兩個字——
家人。
多諷刺!他們認識的時候,他宣稱自己無家可歸的。
“你是怎麽知道……”秦睿詫異抬頭,脫口而出地想要詢問,卻在對上慕涼煙的眼神時,又硬生生地把話都憋了回去。
他知道,此時他沒有詢問的資格。
他隻能接著回答:“你救完人以後,大哥就讓我跟著你。一開始,我隻當是個任務,跟在你後麵跑跑就行了。後來……”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有些停頓,神色有些猶豫。
“你別告訴我,後來你跟我在一起很開心,真的想認我做老大?”慕涼煙輕笑著接了話,“這種話就別編了,我不信。”
她說得狠絕,把昔日的友情,狠狠踩在地上。
她心裏是難受的,可轉念一想:她都為了這份友情死過了!她早就不欠什麽了……
病床上的人徹底沉默了。
他就像是生活在陰暗水槽裏的動物,冷不防被撒了一把鹽,疼得全身都蜷縮起來,卻又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對不起。”這三個字,還是他很艱難地從喉嚨中擠出來的。
慕涼煙頓時有些火了。
誰要聽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什麽用?
想道歉還不如把事情交代個清楚!
“說正事!”她低喝,語氣不善地催促。她的手都把匕首拔了出來,但想了想,終究是沒再繼續橫到他脖子上。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換上平和的語氣,“後來呢?”
“我……我違逆了大哥的意思,沒把你帶回去。”秦睿的頭垂得低低的,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靜候批評,“開始的時候,我告訴大哥,你有醫藥方麵的天才,你有更大的價值。”
慕涼煙點點頭,她沒有插話,心裏卻聽明白了。
所以就竊取她的成果,拿走她們團隊的新藥?
所以他這麽積極地陪她創業,讓她放心把大事小事都交給他處理。
“大哥答應了,所以我們在海城有了這麽大成就。我當時還以為,也許可是一輩子這樣,穩定也開心……直到海城的時局重新動蕩,大哥才來了新的指令。”秦睿繼續往下說。
慕涼煙則回憶著:海城的時局重新動蕩,那是什麽時候?
她想起來了!
那是傅司城海外歸來,在海城紮根的時候。
在此之前,她也算是一方大佬,去哪裏都有響當當的名號。她的仇家不少,但總有舔狗幫她掃平障礙,一來二去的,倒也算平和。
直到傅司城出現,他迅速擴張勢力,她才過得越來越憋屈,舔狗跑了不少,有什麽亂子她還得親自處理……
秦睿在那時候收到了指令?
他那時候有什麽征兆嗎?
慕涼煙努力去想,卻什麽也回想不出來。她那個時候太忙了,除了工作,她還要處理各種給她找茬的人。
她偶爾見到秦睿,也是喋喋不休分享著傅司城這個人有多討厭……
好像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秦睿變得沉默了,開始一個人疊千紙鶴了。
“他下了什麽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