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她的習慣
慕涼煙別開眼。
她沒回應躺在床上的雇傭兵，而是低頭，專注地拆著手裏的紗布包。她就像醫生的助手那樣，動作習慣自然。
隔了十幾秒，她才狀似無心地閑聊：“隔壁房間那個不太穩定，心電圖有室顫的前兆啊……”她也不知道隔壁躺的是什麽病人，唯一確定的是，隔壁並不是空的。
她這麽說，有賭的成分。
幸好，賭贏了——
“什麽？！”醫生的動作一頓，搶救室忙忙碌碌的工作，讓他壓根沒時間思考眼前的人是誰。他臉色難看，蹙眉低咒，“……白班的人也不交接清楚。”
“那您去看看吧。”慕涼煙順勢接話，謹慎有禮，“這個人身上那麽多血，我先留在這裏清理著。”
醫生點點頭。
這恭順的態度，讓他瞬間把慕涼煙錯認成了醫院的實習生。
“有什麽問題叫我。”他匆匆交代，換了副手套往外走，“我馬上就回來。”一邊說著，他一邊招了招手，還帶走了一個護士。
慕涼煙站在後麵，笑容克製又燦爛。
這樣，房間裏除了她和雇傭兵，就隻剩下另一個護士。
“去拿一套移動氧氣吧。”支開護士就簡單多了，慕涼煙斂住笑，佯裝認真地考慮，“萬一有什麽內傷，還要推出去檢查。”
“好的。”護士應聲，匆匆退下。
慕涼煙這才鬆了口氣。
看著搶救室的小門關上，她迅速地回頭，一改適才的小心謹慎，動作瞬間變得大膽熟練。她把紗布往旁邊一丟，戴了副手套按上對方的身體。
胸口無傷，胸腔和腹腔都沒有貫穿傷。他身上的擦傷、刀傷、撞傷，大多集中在手臂上、大腿上……根據出血量，還有是在背上。
基本神經未損傷，內髒無出血。
總的概括：看著嚇人，傷得不重。
“不是讓你跑遠一點的嗎？”慕涼煙著手用藥，她的時間不多，所以一邊忙一邊說話，“你落在傅司城手裏可不是好事情。”
說到這裏，她抬頭，正撞上一雙比剛才還驚恐的眼神。
“怕什麽？”慕涼煙輕嗤，迅速把藥加進輸液裏，調快了輸液速度，“放心吧，這點傷死不了。”就這還王牌雇傭兵呢？
雇傭兵隊伍裏，可沒有怕死的！
搶救床上的人似這才鬆了口氣，原本緊繃的身體，也稍稍有了放鬆。不像一秒鍾之前，他目光瞪得死死的，像是要把輸液管掐掉。
淺黃的藥液進入人的身體，很快就有了反應。雇傭兵的臉色是痛苦的，但嘴角抽了抽之後，人卻能說話了了。
“對付完那四個人，我受了傷。”他的聲音不大，解釋得斷斷續續，“我逃不動，想找個地方休整一會兒，但他們來的太快了。”
他們，指的自然是傅司城的下屬們。
“別動！”慕涼煙喝住剛恢複一點力氣，就準備坐起來逃的人，“我給你用的藥勁很大，但隻能管住一時。我可不是來陪你玩貓捉老鼠遊戲的。”
就這病歪歪的樣子逃出去，不足五分鍾，就會被下屬逮回來。
到時候，她也會跟著受牽連……
“那……”雇傭兵用力地仰頭看了看，又頹然地躺下去，“趁著現在沒人……等等他們回來，我沒有跑掉的把握。”
慕涼煙剜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等下那些醫生護士會回來給你包紮，你隻管做出剛剛那種虛弱的樣子。”她吩咐，隻允許對方聽，不允許對方插話，“等包得差不多了，你假裝吐血……咬破舌尖吐一點，會的吧？”
說到這裏，她又轉頭，往窗戶那裏看了看，“他們會懷疑你有內傷，帶你去拍片子。你現在開始保存體力，這些藥物的藥力，足夠你在CT室翻牆出去了。”
那些正規醫生的搶救治療套路，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CT室那邊，是嚴禁外人進去的地方，傅司城的下屬再敬業，也不至於跟進去遭輻射。而裏麵短暫的獨處時間，是雇傭兵最佳的逃跑機會。
“我、我恐怕……”雇傭兵的手握了握，卻沒辦法緊攥成拳，“不容易逃出海城。”
他現在的身體，這點力氣，逃個兩公裏就已經是極限了。
“用用腦子。”慕涼煙無語，翻了個白眼，這幫雇傭兵還真是隻有蟒勁，“溜出醫院後，不要奔跑，不要打車，在附近找個KTV之類的包個房，先休整一段時間，等恢複一點再離開。”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真正的逃亡，應該是愜意放鬆的。
“嗬……”雇傭兵看了她一會兒，不由失笑，“的確，他們不會想到這個。”一般人都會查監控查路線，再不就是港口機場堵人。
這方法，還真是……富貴險中求。
“按我說的做。”慕涼煙認真強調。她看了眼身後，護士還沒有回來，但已能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記住我們從未見過，也從不認識。”
雇傭兵點了點頭，答應了。
不知是藥效的原因，還是剛剛這番談話的關係，他臉上的恐懼，此刻都沒了。
慕涼煙也沒什麽其他好交代的，說完這句之後，她便轉身想要離開。
但才走了一步——
“醫生。”雇傭兵叫住她。他不知道她的身份，隻能這樣稱呼她，此刻，他的聲音裏帶著劫後餘生的釋然，“我以為你會殺了我？”
“什麽？”慕涼煙回頭。
“你不想讓我供出你……一般這種情況，隻有殺人滅口才是最放心的。”雇傭兵笑了笑，“可是你沒有。”
見慣了冷漠凶殘，他反而覺得眼前的雇主，簡單善良。
隻是他不了解，這位“簡單善良”的雇主，最討厭磨磨唧唧的事情——
“哎呀！你提醒到我了，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慕涼煙誇張地驚呼，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活動著手指，“殺你方便多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清晰地看到對方臉上的笑容僵住，原本就虛弱的臉色，顯得越發蒼白。
慕涼煙甚至已經擼起了袖子……
外麵的腳步聲近了，拿移動氧氣的護士，已經走到了門口。
於是慕涼煙原本張牙舞爪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秒放下，隻是在對方肩膀上拍了拍：“好可惜，來不及了。那還是按剛才的方法來吧。”
她似遺憾地歎了口氣，不理會對方此時是何表情，轉身離開。
“這……”護士迎麵而來，拿了東西想給她看。
“放一邊吧。”慕涼煙抬手示意了一下，“這人挺危險的，隨時留意。外傷你們先包紮著，包完再看情況。”
“好。”護士爽快地應下了，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雇傭兵倒也配合，躺著又變成了半昏迷的樣子。
慕涼煙推開門出去，走了幾步後，才回頭看了眼緊閉的門扉——
殺了他？
她沒有殺人的習慣，沒必要沾一條人命。
聽他的“感激誇獎”？
那更沒有必要了。錢貨兩清的交易，不需要攀扯任何交情。
這樣做事才是最幹淨利落的。
“喂，你平時看不看書的？”再走幾步，正好遇到之前的醫生從隔壁房間出來。他黑著一張臉，出來就指著她的鼻子，“有室顫的風險？你們學校不教你心電圖怎麽看的？”
慕涼煙低著頭，任憑責罵。
反正本來也是她編的，為了支開醫生罷了，反正，她現在事情也都辦完了。
“你來，你進來看看。”醫生卻是不依不饒，非要拽著她往裏走。他宛如嚴格的帶教老師，責罵渾水摸魚的學生，“這心電圖也叫有問題？”
慕涼煙抬頭看了一眼。
這房間裏躺著的，渾身都接滿了儀器，插滿了管子。各種儀器的數據反應在屏幕上，實時地跳躍變動，每個數字都是穩定的綠色。
她不知道這人是誰，隻能看到對方不規律的呼吸起伏。
“有氣胸危險。”慕涼煙蹙了蹙眉，好心告知，“檢查一下他的肺，準備搶救吧。”
“你又知道了？”醫生不爽地哼了哼，仍舊是指著那一堆跳動綠色字符的屏幕，“你倒是說說，哪個數據告訴你的？你學校又是怎麽教你的？”
慕涼煙啞然。
她懶得辯解：她不靠這堆複雜的儀器診斷！她不是正規醫生，黑市接的診療單也不會配備精密的醫療設備……
不過與其在這裏據理力爭，還不如——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反正需要被搶救的不是她，忙搶救的也不是她。她這不收錢提醒一句，已經很善良了。
“以後學著點。”醫生這才消了火，他忙忙碌碌地又轉身去忙別的。
慕涼煙沒有久留，也很快離開。
………
她脫掉了白大褂，溜回樓上的病房，拿了一包零食後，才一瘸一拐地溜達下來。
她走路光明正大。
在旁人眼裏，她是這個時候才下樓的人。
顧晚晚拗不過下屬，也不肯離開，還癱在搶救室的門口。慕涼煙試圖扶她起來，卻被她拒絕了；想把零食給她，也被她推開了。
“顧晚晚……”她正想開口，附近原本靜止的那些下屬，卻紛紛走向門口。
她聽到他們的議論——
“傅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