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光天化日
為什麽覺得她有救人的本事？
要說對她沒產生懷疑，她是不信的。
慕涼煙暗暗握拳，緊繃著神經，全神貫注地等著他的回答。
傅司城卻是麵色如常。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眼底連半點情緒波動都沒有，便又移開了。他低頭看向她的腳踝，然後伸手便要觸碰。
慕涼煙下意識地往後一縮。
“幹什麽？”她的神經緊張，問出了口才反應過來，他隻是想給她上藥。於是她索性又往後縮了縮，把那瓶藥酒也拿在手裏。
她故作鎮定地往自己掌心倒藥酒，連自己都沒有發現，拿著小瓶子的手在微微顫抖。
傅司城笑了笑，索性收回目光，任由她自己動手。
他從旁邊撈了條毛巾，熟稔地去擦那一頭濕答答的長發。毛巾罩上那顆低垂著的腦袋時，他清晰地感覺手掌下的身體一僵。
“我並沒有把握，隻是叫你試試看。”他在此種情況下，不動聲色地開了口，聲音冷靜地分析，“那個人的傷勢很重，我也不確定你能不能把她救回來。”
慕涼煙啞然。
她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她都已經鼓足了勇氣，做好了迎接一切答案的準備，卻沒想到會被傅司城偷換了概念。
她問的哪是能不能把人救回來這個問題？
她想知道的，是他為什麽能猜到她會行醫！
頭頂上的毛巾還在摩挲，正擦拭著她發梢的水漬。他的動作不輕不重，但又精準地占據了她的每一絲神經。
慕涼煙覺得心煩意亂，用力甩了甩頭，把他撇開了。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她的臉色冷下來，還想刨根問底。
但她越是嚴肅，傅司城的表現卻越是輕鬆。
“是麽？”他失笑，停下擦頭發的動作後，還伸手在她的臉頰上捏了捏，問得甚至有些漫不經心，“那你想聽的是什麽？”
“我……”慕涼煙的聲音一頓。她就像打水仗時的水氣球，被敵方選手這麽輕輕一捏，莫名就泄了氣。
剛剛那種一鼓作氣的豪情，就這麽……
再而衰，三而竭了。
她快速思考：自己想聽的是什麽？
無非就是兩種——
一種，他沒懷疑她是慕涼煙，她一直問問問，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然後他就和她翻臉，到時候勢如水火；
另一種，他已經懷疑她是慕涼煙了，她直接給他肯定的答案，他們現在就能拳腳相向，下一秒就可以誓不兩立……
這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
慕涼煙不得不承認，她開始慫了。
“這兩天走路沒有問題，跑和跳就算了。”傅司城已跳過這個話題，倒了藥酒替她處理右腳的扭傷，“打架踹人的事也暫時別幹了。”
他按壓的力道正好，手法比那個雇傭兵不知好了多少倍。長指碾過淤傷的部位，很快把絲絲疼痛化解，隻留下淡淡的餘熱。
再加上他邊揉邊叮囑，看起來倒是比她這個黑市醫生還專業。
慕涼煙有片刻的怔然。
她就這麽坐著，安靜地看著他處理，腦子裏莫名地翻出“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這樣的詞來……眼前的情景，恬靜得有些不真實。
“傅司城，”慕涼煙忍不住開口，“如果我比你想象得複雜呢？”
“什麽？”傅司城沒聽清，他頭也沒抬，順勢問了一句。
“如果我這個人，很複雜很危險……”慕涼煙的身體探過去，跟著低了腦袋，“如果我沒那麽好，以後我還有這待遇麽？”
她問得實誠又緊張，就差拽著他的衣領，問他要一張保證書。
傅司城失笑。
他抬起頭來看她，墨色的瞳孔中此時盡是星光點點。
“嗯……”他似凝神嚴肅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琢磨著她剛才的用詞，“這麽說……你現在自我感覺很好？”
輕鬆的語氣，戲謔的意味。
他問完之後擦了擦手，氣定神閑地往床沿一坐，“來，總結總結。”
慕涼煙的臉色一燙。
“我跟你說正經的！”她又氣又急，情急之下，真的上去抓住對方的衣襟，把人用力往床上一推，“不準笑！”
說話的同時，她直接跨坐上去，已絕對性的姿勢優勢，把人按在床上。
她腦子裏隻有鉗製住他，隻有這樣，才能居高臨下地“逼問”：“如果我是個很危險的人呢？你怎麽辦？”
傅司城臉上的笑容微斂。
他沒掙紮，任由她這麽不講道理地騎坐著，隻是看過來的目光多了柔和與認真。他的視線在她身上移過，然後一字一句，鄭重告訴她——
“你不是危險的人。”
在他眼裏，她從來不是危險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是。
聽到她這麽形容她自己……
他的眼底，是心疼的。
“傅司城……”慕涼煙順著他的目光，也低頭打量了自己一圈。然後，她屏蔽了他眼神中的厚重複雜，瞬間炸了。
‘你不是危險的人’？
呸！
她現在當然不是了！要他提醒？
她現在穿的是帶卡通的居家服，胸口繡著一隻毛茸茸的大兔子，帽子上還垂著兩個白色的毛球……一點氣勢都沒有！就這還危險的人？
慕涼煙很挫敗。
她前一秒還覺得自己氣場強大，帥氣地把傅司城按在下麵，掌握了絕對性的控場優勢；這一秒她覺得自己像個寵物大兔子，撒嬌似地趴在人身上……
“哐當！”
恰好房間的門被人推開，外麵的人火急火燎地想闖進來。
“誰啊？”慕涼煙語氣不善地吼過去。
“傅……”原本試圖匯報的下屬，在看到房間內的情景後，神色一驚連忙退回去。他低著頭，隔著門縫，隻露出半顆腦袋，“傅少，有點事……”
“什麽事？”慕涼煙先發製人，身底下的人想動，又被她按了回去。
“那個……”下屬支支吾吾的，沒敢看裏麵，也沒敢直接匯報。
“有話快放，節省大家的時間。”慕涼煙神色不耐，脫口而出，壓根沒發現這句話讓下屬的耳根都隱隱發紅。
傅司城歎了口氣，無奈道：“說吧。”
“我們根據車牌信息，查到了線索，現在我們的人正趕過去，很快就能有結果。”下屬請示，“您要親自去嗎？”
問完之後，他便自己先意識到，這個問題不太合適。屋子裏的人正在“忙”，哪有時間親自去？
於是，他慌忙改口——
“我們找到人就帶過來。”
“嗯。”傅司城應了一聲。
下屬這才把腦袋縮回去，帶上了門，但不足一秒，房門又被人從外麵推開。
“又怎麽了？”慕涼煙更不耐煩地吼過去，“還有完沒完了？”她的話還沒有問完呢，這一次次的插隊算怎麽回事？
她壓著人不累啊？
他那麽想問，自己過來壓著人啊！
“是顧小姐。”慕涼煙的口氣很衝，下屬被噴得往後縮了縮，才唯唯諾諾著開口，“顧小姐醒了，在問怎麽回事。”
下屬顯然是為難的，“她還問起那個叫陸之源的下落。可我們這邊還沒結果……”
“把人打暈不就行了？”慕涼煙直接做了主，見下屬遲疑著不動，又不耐地歎了口氣，“給她打一支鎮靜劑，讓她睡覺。”
這都到醫院了，藥物唾手可得的地方，還用問？
傅司城是怎麽教下屬的？
想到這裏，她又拽住身下人的衣服，記恨地往下壓了壓。
“碰！”
這回下屬猛地帶上了門。
門外，是一張漲紅了的臉，忍無可忍地提醒：“慕小姐，大白天的，您這樣不好吧！”光天化日，怎麽看都是慕小姐主動，還拚命趕他們走。
再想到傅少這樣的身份……下屬就覺得憋屈得很！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哪樣了？”慕涼煙不爽地低喃，挽起袖子就是要衝出去幹架的姿態。在正式幹架之前，她無意掃了眼自己的姿勢。
“……**！”然後，她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咒。
她反應過來了——
一床淩亂，她剛剛全程就騎在傅司城身上，特別是他們的身體貼合處，正好是埋在亂糟糟的被子裏。從下屬的角度看，的確……很不雅。
她的心情更糟糕了。
從一隻毛茸茸的寵物兔子，變成一隻正在霸王硬上弓的寵物兔子……
“你給我回來！”在有限的一秒鍾內，慕涼煙的臉色紅了又綠，綠了又紅，終於直接挽起袖子跳下來，準備去找下屬麻煩，“什麽眼神啊！”
給我回來重新看！呸……回來重新說！
但一隻腳才剛著地，她還沒來得及踩上拖鞋，手腕處卻是一緊，一股大力將她整個人都扯了回去……一個旋身，她跌回那一床的淩亂之中。
唯一的不同，這回他在上，她在下。
屬於他的強勢氣場，瞬間籠罩而來。像是被兔子撩撥了半天的豹，突然一個翻身，開始了自己主宰的狩獵。
慕涼煙一慌，剛剛和他的談話內容、想問的問題，皆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的腦子裏就剩下一句，套用下屬的話，改成了自己的用語——
“傅司城，大白天的，你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