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夢醒時分
尋風施法,在院中寬闊之地安置了一張臥榻。
筠竹與阿璃坐在一邊,尋風與繹軒坐在另一邊,扉顏坐到他們身後靠裏塌角處,倚在那搖著折扇。
不多時,夜深了有一些涼意,阿璃揉了揉眼睛,泛起困來。
尋風找來一件披風,遞給筠竹道:“不如送她進屋先睡。”
“難得大家聚在一起,我才不要先睡。”阿璃癟癟嘴角,對筠竹撒起嬌。
筠竹聞言,亦學著扉顏脫了鞋子坐在靠近塌角的位置,對她招了招手:“那你靠在我懷裏眯一會吧。”
阿璃咧起嘴角樂了樂,順從如流的蜷在那,頭枕在筠竹腿上闔眼睡去。
筠竹將那件披風輕輕蓋在阿璃身上,撫著她柔順的青絲,一身的心思放鬆了些。
又過了許久,大家東扯一句西拉一句,聊完了家常。
扉顏望著著對麵,坐著一臉淡然的筠竹,搖扇的手停在懷中。
“你還好麽。”扉顏沉聲問道。
筠竹撫著阿璃秀發的手頓了頓,恢複如常,輕道:“哪來的好與不好呢,不過老樣子罷了。”
“你還未同阿璃說罷?”依著阿璃的脾氣,若是知曉,怕不是他們今天看到的這般光景。
“瞞得了一日算一日,瞞不過之時,便是夢醒時分吧。”筠竹抬頭,靜靜凝望著扉顏,歎道。
扉顏長歎一氣,搖搖頭道:“我早知,你會這樣說。”
筠竹頓時默然無語,片刻後,她幽幽問道:“他可有說過什麽話?”
扉顏一聲冷笑,反問道:“你希望他說什麽?”
筠竹凝眉不語。
是了,他又怎會說呢?
“筠竹姑娘,阿璃姑娘日後還要多靠你照拂。”繹軒忽然出聲。
尋風側目,言語間帶著探究:“你知道了什麽?”
繹軒動了動嘴角,避開他的話題道:“沒什麽,總會過去的。”說罷他起身看了看扉顏。
與此同時,扉顏將折扇收回袖中,從塌上起了身,同繹軒朝二人告了聲辭,趁著月色往回趕。
阿璃此時睡得恍惚,半夢半醒中,仿佛看見麵前站著清揚的身影,她有些激動,喚道:“清揚,你回來啦。”
清揚緩緩轉過身,神色複雜的望著阿璃,沒有言語。
“你怎麽了?”阿璃上前一步,神色擔憂的望著他的表情,繼而道:“你是來接我回去的麽?”
清揚不置一詞,臉上沒有分毫表情,連眼睛裏都沒了往日的溫柔。
阿璃腳下退了一步,覺著眼前的清揚有些陌生。
下一刻,清揚突然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下意識伸出手,向清揚伸出手去,卻撲了個空。
阿璃臉上驚恐萬分,而那個人隻是在原地,麵無表情的看著她跌下去。
身體急速向下墜去,阿璃伸手想拽住什麽,可是抓哪哪空,她驚慌失措,不明白清揚為什麽這樣對她。
忽然她恍若墜到了地麵,渾身一震,漸漸從睡夢中醒來,不知不覺中,臉上掛了一片淚澤。
正欲起身,卻覺得渾身僵硬,是被夢魘後的症狀。
“你若是累了,早些休息。”尋風抬手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
阿璃豎起耳朵,依舊蜷在那裝睡。
筠竹搖了搖頭,身心疲憊道:“無妨,這才幾日。”
尋風收回手,遞到嘴邊喝了一口,將茶杯落在矮幾上:“一個謊言之後,又要無數的謊去圓,倒不如趁早說清。”
筠竹聞言,慘然一笑道:“然後呢?看阿璃像我當初一樣痛苦,無窮無盡的等待……”
阿璃張口死死咬著下唇,眼淚在瞬間漫出眼眶,順著眼角砸在發間,頃刻間又被筠竹腿上的衣服吸幹。
原來是真的,她之前猜測的是真的,夢境也是真的。
“她同你不一樣。”尋風忽然提高了聲。此言一出,他亦愣了一愣,沉聲道:“他一字不留,你又何苦替他瞞著?”
阿璃恍然想到那日,清揚意味深長的問了她一句:你想筠竹麽?
那時便打算好了將自己送走,所以才走的那麽匆忙麽?
當下死咬著貝齒,愣是將下唇咬出血來,硬生生憋著沒哭出聲。
她在心裏默默告誡自己:不能哭、不能鬧,清揚已經不要你了。如今寄人籬下更不能惹別人煩,若是惹煩了筠竹,連筠竹都不要自己,她就真的無家可歸了……
“好啊,那你去同阿璃說:清揚不會來接你了。”筠竹側目,望著尋風淒涼一笑。
阿璃聞言,終是沒忍住,嗚咽出了一聲,立刻抬起手捂了捂嘴,心裏暗暗責備自己這般沒用。
下一刻,筠竹渾身僵了一僵,臉上的血色漸漸褪了下去。
尋風擰眉,察覺出一絲異樣:“怎麽了?”
筠竹垂首,望著阿璃沒了聲響。
他立刻站起身,上前兩步再道:“怎麽不說話?”
筠竹顫著雙唇,望著被一頭青絲遮了半張臉的阿璃,輕聲喚道:“阿璃……你醒著麽?”
尋風聞聽此言,渾身一震。
半晌,阿璃默默坐起身,一臉淚澤的望著筠竹,顫著被咬破的下唇,低聲問道:“筠竹,清揚再不要我了,是嗎?”
筠竹此時才發現,方才阿璃枕過的地方,不知何時已被她淚水濕透,如今她起身後,那片衣擺冰冰涼涼的貼在她腿上。
似乎是被這冰涼的衣擺所冷,又似乎是夜深露重的寒意,又似乎被阿璃下唇上的鮮血所驚。
筠竹顫著牙齒,緩緩伸出手,撫上阿璃的淚痕,啞著嗓子道:“阿璃……以後跟我們在一處,不好麽?”
阿璃落下一滴淚,張了半天口,隻道:“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麽?”
筠竹啞言,眼中浮現淚花,她艱難道:“不要怕,我會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阿璃不語,仍舊默默掉著眼淚。
她能說不要麽?她隻想同清揚在一處,可清揚已經不要她了,那日清揚在“須臾幻境”問她:你可有什麽心願?
彼時,她心中隻裝著吃是第一位的,可若是如今你再問她,她可以餓肚子,可以聽話,也可以靜下心去修行。
她隻想問一句: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可她如今,連一句苦苦哀求都做不到。
她所求之人,連一句話都沒留,一個招呼都沒打,連最後一眼都沒見,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到她眼前,又悄無聲息的從她麵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