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想再見
血飛濺在月羲的臉上，汙了半張臉孔，蒼白如玉的肌膚襯著那灘血跡，詭譎的紅，妖冶的豔，一滴一滴而下，濡濕他的唇，活像一張嗜血的修羅的鬼麵。
“王爺！”魏碸慘然大呼，衝了上來，
“殺！”義德帝冷酷下令。
於是兩軍對戰，嘶殺震天。
冷，涼入肌理，流入血液，滲入心髒，月羲跪跌在地，渾身抖顫如怵。
這個他恨之入骨，毒之入髓的男人，竟然握著他的手，親手將箭毫無留戀地刺入自己的心髒，這是怎樣可怕的勇氣，怎樣如死的絕望，怎樣徹骨的憤恨，怎樣極致的悲傷……他竟不知道，他愛自己會如此決絕瘋狂！
“嗬嗬……”他忽然也嘶啞地狂笑起來，如瘋了般起身奔跑。
胸口的血，掌中的血拚命汩出，殷紅了他的全身，滴落在了他每一步的腳印裏，一百步後，他天旋地轉，狠狠栽倒在地。
慘叫，瘮絕人寰；血，猩紅觸目；驚心，徹腑透肺；恐懼，如浸冰水；一張漫天席地的殺戮巨網，死死籠罩她的全身，她窒息，她痙攣，意識混沌，狀如死灰。
有修長溫暖的手憐惜地撫上了她的頰，“藍兒……”一個柔的仿佛是春風入懷的聲音低低地癡誠喚她，然後她的身子騰空，仿佛一根輕柔的羽毛，落棲在一個溫暖寬厚的胸膛裏，那樣寧靜，那樣安神。
“丫頭……丫頭……”幽遠淒厲的呼喚，時近時遠，時續時斷，糾割她的心。她惶恐，焦炙，奔走在迷霧中，徒勞地尋找那一抹紫色如煙的身影……
血，瘋狂的湧出他的胸口，“丫頭……”他向她伸出手，眼神絕望悲楚，仿佛一個空洞，將她的靈魂吸入，“我不要死……我不能丟下你……”
“哥哥……”她撕心裂肺地呼喚，心神俱殤。
“藍兒，你醒醒，醒醒……”
是誰在耳邊帶著哽咽的哀喚，好熟悉，卻又好陌生。
她呻吟著，輾轉著，黑暗在一點一點褪失，然後有一雙閃著淚光，清亮如月的眼，透著濃如墨般化不開的悲楚愛意，出現在她視線裏。
“呃……”她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符，好溫柔好熟悉的眼，仿佛要將她沉溺，要將她融化，要將她飛升入天。
她伸手，迷離地想要去觸摸，手心一暖，大掌與她緊扣，“藍兒……”痛柔的又是一聲喚，仿佛侵盡了一生的癡情怨愛。
似有人狠狠捏了一把她的心，酸澀而脹痛，藍霽兒眼底也浮起了淚霧，“千殤哥哥，是你嗎……”她喑啞地道。
眸光裏驚喜如萬丈豔陽綻放，手掌發怵，倏然用力抓緊她的手，“藍兒，你，你原諒我了嗎？”
手上被捏緊的痛，仿佛如針般刺向藍霽兒的身體，她的意識倏然清明，猛地坐起身子，直直盯著麵前之人。
“藍兒！”那雙眼明顯震顫，然後驚惶，瑟縮，又帶著些無地自容，等著她宣判他的命運。
那一晚的強暴的一幕一幕，如一隻黑手用力地扼住了她的咽喉，越扼越緊，她窒息如死，身子抖顫地仿佛狂風中的殘葉，眼淚洶湧如潮。
“藍兒……”千殤跪跌在地，瑟瑟抖的手臂想要抱住那令人心痛得無以複加的孱弱顫怵的身子。
手指甫一觸到藍霽兒的肩頭，藍霽兒似被抽了一鞭子，尖銳的一聲利叫，整個身子彈跳起來，“別碰我……”
心霎那間抽痛，那一夜他妖迷心竅，鑄就了難以彌補的大錯，再見麵的種種他早在心理預先一遍一遍承受過，可誰知真的發生過了，他依然痛得魂滅神殤。
“對不起……藍兒……再不會了……這輩子隻要你不願意我絕不強迫你半分……”千殤艱難地開口說著，氣噎難咽，苦泣暗吞。
“這輩子？”藍霽兒霍然冷笑，滿是淚痕的臉冰雕一樣透明冷霜，“這輩子我隻陪在月羲哥哥身邊，同你再不會有任何交集！”
冷言如刀，一刀刺中心髒，千殤麵色瞬間剝離一切生命的血色，他身子晃了晃，看向藍霽兒的眼灰暗空洞。
“你不能這樣對我……”他徒勞掙紮。
藍霽兒冷光乜覷著他，不為所動，然後她一字一字淡漠如冰地道：
“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
“結束？”千殤慘然笑了起來，“我們從沒開始過，何談結束？”
“我們？”藍霽兒低頭咀嚼了這句話，忽然酸楚地悸動起來，他說的我們僅僅是指的他與自己嗎？沒有參雜著一點杜憐兒的成分嗎？但隨即她狠狠地強迫自己打斷這種悸動，抬頭淡淡道，“你說的對，我們本就沒半點瓜葛！”
“好一個沒半點瓜葛……”千殤身子向受到攻擊的蟲子霎那間團緊，抬起頭來他居然給了她一個淒豔絕倫的笑，“曾經的耳鬢廝磨，曾經的生死與共，原來竟可以在一句話中完完全全灰飛煙滅，藍霽兒，你能做到，可是我做不到！”
“這有什麽？”藍霽兒嗤然冷笑，言語犀利，像一把帶刺的刀，“對於你來說，我隻不過是杜憐兒輪回中的一世，這一世過了，你不是又可以去下一世與那個輪回女子耳鬢廝磨，生死與共了？”
“不……”千殤麵色煞白地嘶吼，“我隻要這一世，不要下一世！”
似有鋒利的刀刃，用無與倫比之速在她心上輕輕劃開一道口子，不是很痛，但那種震顫卻使她渾身發抖。
“嗬嗬……”她淒厲地笑起來，“你說這話你想告訴我什麽，告訴我撇開杜憐兒其實你也是在乎我的？”
“我想是的……”千殤閉眼，頹廢而疲倦，再睜開看藍霽兒時眸光已是清明如水。
不要下一世，隻要這一世，因為隻有這一世的有獨一無二的藍霽兒，自己如此執著固念，難道僅僅是因為她是杜憐兒的輪回之身嗎？答案自然不是。
那一夜掌托憶前塵跪在榻前那般難以決絕，自己就該想到這一點的。時至今日，雙重苦楚戧身，他更該想到，其實他心裏是在乎她的，而且很在乎很在乎。
“騙子！”誰知藍霽兒臉泛猙獰，尖銳的一聲叫罵，“那是你心中執著的魔念，根本不是在乎我……從你與我約法三章，從你娶蛇妖，趕走我，從你殺月羲哥哥強迫我與他分開，最後，最後到你要強暴我……哪一件不是你的魔念所致……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妖就是妖，妖怎麽會有一顆人心呢？”
“妖？你終於嫌惡我是妖了？”心一點一點撕裂開，寸寸支離，寸寸破碎，原來她早將他異類所待，從前說不嫌棄之語全都是騙人的！
藍霽兒淚潮再次洶湧而出，“不是我嫌惡你，是你傷我太甚……”
“好，好，好……”千殤一疊聲說了無數個好字，身子抖顫如風中秋荻，有種幾近透明的瘮白一點一點蠶食他的臉，他抬頭再次看她，眸光是寂寞冷冽的蒼涼悲楚，“是我對不起你，你憎恨我也罷，嫌惡我也罷，再狠狠傷我心也罷，這一切都是我該受的，我該死……可是，你能不能發發慈悲，不要跟我說結束好嗎？不要趕我離開你好嗎？那個男人他或許是真的愛你，可是他的心不是全心全意來容裝你的，他一定會傷害到你的……我怕……”
“住口！”聽他又在詆毀月羲，藍霽兒的心怒焚炙，厲聲反駁，“這世上從來沒有像月羲哥哥那樣全心全意地愛著我，也從來沒有像他那樣嗬護我如珍寶，一絲一毫的傷害也未給過我！”
心痛到麻木，反而感覺不到疼痛，千殤慘笑，“這麽說，你連最後一點希望也不給我是嗎？”
“是！”藍霽兒咬咬牙，聽見自己的聲音殘忍而無情地答道。
“嗬嗬……”笑聲先是從齒縫中壓製不住後的破溢，然後是蒼涼的變調，最後是仰天痛嘶，一口血濺噴出，不偏不倚灑在藍霽兒臉上。
溫熱猩紅的液體順著慘白的臉慢慢滑下，藍霽兒靈魂像被繩索縛著一下子扯離了軀體，她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心，陡然覺著自己的身子好空，好空，空得隻剩下那薄薄的一具皮囊，任極致的痛來來回回地穿堂。
千殤攫住了她的身子，將她拉到了自己懷裏，藍霽兒身子狂顫，卻流不出淚，也說不一句話，嗓子眼裏堵著一團氣，呼嚕呼嚕窒息得使她胸膛急劇起伏。
“對不起，弄髒你的臉了！”千殤笑著道，那笑慘烈與溫柔揉雜，襯著他灰白的臉，鮮紅的唇，美得如針刺人心。
然後他伸手，輕柔而細致地一點一點抹去藍霽兒臉上的血汙。
淚，終於控製不住，瘋狂而下，她閉上眼，任那冰涼的手指觸摸在她毫無生氣的臉上。
“原來你這樣折磨我，你的心也會痛的！”千殤蒼涼的笑。
“是，我心痛，好痛，好痛！所以，我求你，這一世我們不要再見麵了！”這句話像一根針紮破了她所有防禦與無情，釋放了她所有酸楚的柔情愛意，藍霽兒終於放聲大哭，悲慟哀求。
死寂，一陣瘮心，漫長，像黑洞一樣的死寂，藍霽兒被這黑洞吸附，心一點一點墜入無底，不敢睜眼，她知道她若睜眼見著那傷心絕望的容顏她必將崩潰如泥。
“好，我答應你，我再不會逼你，從今後以後不會讓你再見到我了……”許久，千殤的聲音像雪落荒原般的空曠而幽冷，虛無飄渺在她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