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說出真相
然而這金碧輝煌,奢靡華麗的新房,藍霽兒卻覺有一股無形的沉重壓迫之力,一點一點朝她層層壓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藍霽兒喘息著起身,將新房中的窗戶悉數打開。
立時那如水的月光鋪泄而來,那風湧花香的夜風更是澹駘拂麵,一消她心靈的繁瑣沉重。
仰頭望月,月如梨花,嫻靜安詳開在夜空如碧的蒼穹,灑下瓣瓣柔憐清純的光輝。
此時此地,良辰美景,花好月圓,但是人呢?藍霽兒澀澀苦笑,得遂良人,洞房花燭,一生嗬護,女孩子最幸福美好的憧憬,應始從今夜起。然而,事實是那樣殘酷,它僅僅隻僅僅是一個醜陋的交易。
原來婚姻,原來幸福,也可以拿來做交易的。但是她不後悔,為了能救月羲哥哥,她受這樣一點委屈又何足道,何況信陽是絕不會碰她!
雙手合十,她對月默默禱告:盼太後能遵守她的諾言,今晚賜下解藥,重生月羲哥哥!
熱鬧的喜樂與賓客的喧嘩一波一波如拍岸的潮水鼓噪耳際。藍霽兒有些煩心,伸手要將窗戶關上。
簌簌地,樹葉沙響,枝影搖曳晃動,夜風又起。
盛夏已過,天氣開始轉涼,此時的夜風吹在身上有些許微寒。藍霽兒下意識地撫上了有些薄涼的胳膊。
驀地,夜風送來一絲似有若無的特殊香氣,輕盈地盤旋在鼻尖。清涼的,舒柔的,雅淡的,像開在清晨山間樹林裏的一支帶露的幽蘭。
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息,藍霽兒臉色驟然蒼白。這種熟悉的香氣,她曾經朝夕相對了一百多個日日夜夜。
驚悚抬頭,見服侍在新房四周的下人陡然倒地一片,張皇四顧,見月光下,花樹底,一道如白梅般的人影現出,淡淡的,薄薄的,縹緲迷離的,像一團隔江千裏,邈遠對岸的清幽蒼冷的霧。
心恰如被伶俐的小蛇狠狠地噬咬了一口,痛立即竄入她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是他,千殤哥哥,他來了!他來做什麽,為什麽看起來如此幽傷,為了她嗎?為了今夜嫁作他人婦的她嗎?
心劇烈跳動,手開始發抖,似有異物重重壓在了她的心頭,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那無情驅趕的一幕的倏然湧上心頭,“從今後,天上地下,三界輪回,我與你再無半點瓜葛,你是死是活全憑你自己的造化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再也不想!”一字一字,字字便如刀霜,那麽地冷酷殘忍,那麽地絕情絕義。
即使你幡然作悔,我也不想再見你了!心裏的委屈憤恨陡然升騰,藍霽兒咬牙絕然地用力關窗。
一隻修長如玉的手在窗戶即將關上的一瞬間橫插進來,隨著低低地一聲痛吟,殷紅的血狀如梅花開放,觸目驚心刺痛了她的雙眸。
本能地慌忙推開窗戶,藍霽兒便對上了一雙幽痛如墨汁般濡染瞳仁的雙眸。
“藍兒!”他幽幽地喚她,飽含著歉意,飽含著悔恨,飽含著癡誠,飽含著柔惜。
心一陣窒息般地疼痛,藍霽兒猛然轉頭,晶瑩的淚珠瞬間跌碎衣裙。
“對不起……”千殤艱難地開口。
“對不起什麽?對不起你知道真相了,對不起你錯怪我了,對不起你讓我受委屈了?”臉上是洶湧的淚潮,神色卻是傲骨如霜,藍霽兒昂然挺直身子一字一字道。
“是!”是啊,對不起之意不就是這些話嗎?千殤低啞地道著,心痛如絞,一時間千言萬語骨鯁在喉,竟吐不出半句話來。
“嗬嗬……”藍霽兒忽然輕媚地笑起來,“哥哥大可不必如此,藍霽兒一向是沒心沒肺的,那些個什麽誤會啊,委屈啊,傷心啊,絕望啊,我其實早就通通忘了!”
“藍兒……”千殤憐痛。
“哥哥今日來得真巧,藍霽兒大婚了呢,這門親事可是普天下最令人豔羨的親事,從此以後我便可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再不必過那些清苦日子,哥哥,你替我高興嗎?”巧笑倩兮,藍霽兒的臉生動明媚地晃人眼簾。
“為什麽……”千殤受傷的眸子裏俱是空洞絕望的痛楚,“要嫁人?”
“哥哥這話問得好笑,女孩子這輩子自然是要嫁人的!”
“我以為你嫁的會是月羲,為什麽是信陽王?”
“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戰場上戰無不勝的神勇將軍,是這世間夫婿的首選,我為什麽不能嫁他?”
“能不能不要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好嗎,我的心很痛……”千殤呻吟。
“原來哥哥也會為我心痛呢!”藍霽兒吃笑。
冷哂無情的話語似掛鉤帶刺的利器生生勾鐮出千殤的血肉,他痛苦地閉了閉眼,澀澀地吞咽了一下幹涸的口水,道:“是不是信陽王逼迫於你,如果是這樣,我可以救你!”
“不是,我心甘情願的!”
“你不應該是貪慕富貴的女孩子!”
“很抱歉,我是!”
“別說了,我知道這絕不是你心甘情願的,我這就帶你走!”如刀的冷言終於激起千殤的痛怒,他飛身入室,用力抓住了藍霽兒的手。
“放開我,我不會跟你走的,不會!”藍霽兒拚命掙紮,如果今晚千殤帶走了她,那月羲哥哥當真回天無術了。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毀了自己的幸福,跟我走!”千殤痛惜道。
“幸福?”藍霽兒冷然嗤笑,“難道一定要跟著哥哥在一起,看著哥哥找到那個愛了五百年的女子,然後得遂所願,喜結良緣,這才叫幸福嗎?”
千殤心裏一痛,但隨即被一片悱惻的柔軟所包裹,他鬆開手,深深地凝視她,溫柔如水,堅定如石,“藍兒!”他柔棉如柳地叫她,起手輕輕地撫上她的麵頰,語聲若澹駘的春風,“再不會有別的女人出現了,這一世我隻會跟你在一起!”
酸酸澀澀楚楚的情愫就如同漬水的幹饅頭,一下子飽脹了藍霽兒的心懷,跟千殤在一起的一百多個日夜裏,這還是聽到他說的第一句如此張顯情意的話,如此溫柔癡誠的話,心霎那間如花開般蓬勃,淚眼婆娑,她抬頭看他,哽咽著,吃吃地問道:“哥哥說的話可是真的?”
“是真的!”千殤鄭重地點頭。
“你真的不再找那個你愛了五百年的女子了嗎?”
“我……”望著她泛著希冀光芒的閃亮眸子,千殤突然語塞,如何跟她說呢,她就是自己要再續五百年前緣的女子?
“嗬嗬……”覺察他的猶豫,藍霽兒慘然嘶笑,“你騙人哥哥,那個女子已深深地烙在了你的心上五百年,你是永遠不可能忘記她的!”
“我……”千殤痛苦地輾轉,欲言又止。
見他如此痛苦,藍霽兒的心涼到了冰點,為什麽自己還心存幻想,明知道他心裏隻有那個五百年前叫杜憐兒的女子,他來這人世間也就是為了再續這段前緣,他怎麽可能舍了這段刻骨銘心的感情,跟自己在一起呢?藍霽兒,你為何這麽傻,你不是說要放下了嗎?你不是答應了月羲哥哥要忘了那一百多個日夜的美好嗎?為何你還要向這個男人自討屈辱和傷心呢?
放手吧,應該放手了!
輕輕推開了千殤,直視著他,眼淚如斷線的珠子顆顆滑落,但她卻在笑,很甜美的笑著,“哥哥,還記得那一天你趕我走的說的話嗎?你說天上地下,三界輪回,我與你再無半點瓜葛。其實你說的好對,你是妖,你有你的所愛,我是人,我自有我要過的生活,咱們本該沒有半點瓜葛的……”
“不……”千殤嘶鳴,淚忽如泉湧。
“所以你好好地去找你那份失落的愛情吧,而我就好好地當我的王妃,咱們這一世不必再見麵了!”
“不,不可以,這一世我怎麽放得開你!”千殤大慟,失聲叫道。
“哥哥說這話什麽意思,難道哥哥你喜歡我嗎?”藍霽兒嘶笑。
“是!我喜歡你!”千殤霍然抬頭,幽深的眸子直視藍霽兒,眼中濃鬱的情愫向點燃的龍涎香,嫋嫋地氤氳了他被淚光潤濕的瞳眸。
“請不要說這樣的話來騙我,哥哥,我覺得你好自私,好虛偽!”藍霽兒突然失控,全身戰栗,神經質地嘶吼。
為那個五百年前的女人,他吃盡了千辛萬苦兩度成人,今世這一世茫茫人海中他又來執著追尋,為此曾一度誤以為蛇妖是他的所愛,狠著心腸不管自己的感受而要娶她,甚至絕情絕義將要破壞好事的自己趕走,現在他居然跟她說他喜歡她,這是怎樣一個虛偽無恥的男人,難不成他想雙璧齊收,坐享齊人之福嗎?
“我沒有自私,也沒有虛偽,我愛你之情愫,是在當日與那蛇妖一場惡戰後的悲痛醒悟,可是,我知道,我醒悟的太晚了,我傷害了你……”千殤急辯。
“我不信,不信!你如此深深愛著那個叫杜憐兒的女子,你怎麽可能再愛上我!”淚狂流,心痙攣,這樣解釋究竟有多少可信?
“我愛你便是愛杜憐兒,愛杜憐兒便是愛你,藍兒,你知道嗎?其實你就是杜憐兒今世的輪回之身!”被逼至極致,千殤情實難堪,再無法隱瞞,終於失口說出了那個他本想埋藏心底用不會言說的秘密。
如被一根鞭子橫空抽身,藍霽兒渾身一顫,麵色驟然發白,她死死地盯著千殤,“你,你說什麽?”
“我……”在她如此瘮人目光的逼視下,千殤心神俱顫,懊悔不迭,他怎能將這樣的真相說了出來。但出口的話怎能再收回,咬咬牙,他慘白著臉色,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艱難地再次開口,“其實,你,你就是那個我所愛的女子杜憐兒五百年後的今世輪回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