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贏了，你殺了我吧。”少年平靜，忽然露出狡黠的笑，道：“別得意太早，反正最後你還是會被後來的人殺掉。”
過往的一切都煙消雲散，眼下的世界也和他並無關係。他是異類，冒犯自然，忤逆天倫，他不該存在。
陸離看見了——姬蘭千挑萬選，從一堆死屍中篩擇肢體軀幹拚湊成這健美身軀。無頭殘屍埋沒入土，日夜以紅血澆灌滋養。多少日後，姬蘭從冰藍匣子裏取出一顆微弱跳動的紅心，她說：“乖孩子，好好睡吧，媽媽等你醒來。”
春來暑往，秋至冬去。那塊黑紫土地蠢動，姬蘭笑道：“我的槐桑，我的槐桑，醒來吧。”
槐桑之軀是姬蘭拚湊，槐桑之心是姬蘭骨肉。
姬蘭育有龍鳳二胎，一個未活過十月而夭亡，一個剛滿十歲死於高燒。人都說這是給姬蘭警告，因果報應。
姬蘭冥頑，她不信天，要一錯到底，一個養做龕中小鬼，一個養做井底傀儡。
“自我落下這個井底，在我前的在我後的，都死於我的手裏，沒一個能贏的過我的，實在無聊。”
“於是我給自己立了個規則，凡是叫的出我名字的，就算贏了我。一生一死，我作後者。”槐桑道。
“不是比賽，何來輸贏。”陸離道。
槐桑冷笑，“你是怎麽叫出我名字的？”
“我是個半仙。”陸離笑嘻嘻得意。
蠆井幽暗無天日，陸離決不能被困在這裏，她看槐桑依靠角落，脖子手臂上都攀著毒蛇，手裏正逗著蠍子玩。
槐桑距離陸離遠遠地，他死過一次了，他不害怕死也不再渴望活，被困於蠆井井底暗無天日，雖然被姬蘭以另一種方式再次賦予生命，但他對這個世界並沒什麽留念。
可此時他心裏忌憚陸離懷裏那籠紅火，那是本源的恐懼。
“你過來，我又不殺你。”陸離招手。
槐桑冷笑，“都是我這樣騙別人的，你還來騙我？”
“我不騙你。好好的我殺你做什麽？”
“我又不餓。”
如此一句，畫蛇添足，添了分詭異。
“你別假惺惺的了，我能感覺出來，你是來殺我的……”槐桑頓住，又說：“是殺我們的。”
槐桑越來越能感受到陸離懷揣的那籠紅火給的壓迫。
那是正對邪的致命克製。
“我是要殺你，不過不是此時不是這裏，死在這裏算什麽。”
“算這些蛇蟲的食物。在這裏死了，還省的挖墳埋了，塵歸塵土歸土，多好。”
槐桑大徹大悟，似乎看透人世。
“天快亮了，你想出去看看日出嗎……”陸離仰頭，什麽也看不見。這裏像是被隔離的世界。
槐桑望陸離一眼，繼續和那蛇蠍玩耍。
“不能見太陽，看看星星月亮也好啊……這裏怪悶的。”陸離道。
槐桑放下蛇蠍，冷眼看了陸離，道：“你當這裏是哪裏？進來離開是你的自由？”
“別說廢話，你就說你想不想吧。”
“我是不在乎被姬蘭抓到死路一條。”
“說的像是待著這井底就是什麽活路。”陸離湊近槐桑道：“無聊乏味，孤苦寂寞，我可受不了。”
槐桑狠狠瞪陸離一眼，別臉不語
既不在此世，也不在彼世，沒有他人，也無自己，這樣存在是孤苦寂寞。他已經動搖。
沉寂許久，槐桑問陸離：“你說的小蛙是誰？”
“他啊，一個住在井底的小青蛙。”
“你能出去嗎？”
“憑我一人之力有些勉強，要是你願意幫我，我們合作起來就是小事一樁。”陸離狡黠一笑。
姬蘭感應到蠆井之下的槐桑在呼喚，他說自己出現了一點問題。
“廢物，不會是讓螻蟻傷到了吧。”姬蘭罵道。
槐桑說不是，左手臂不聽使喚，幾乎開始潰爛。
姬蘭大驚，暗想這亡靈之術已經到了極限，終於還是出了紕漏。
姬蘭從法陣中起身離開，去給槐桑拿“新”的手臂使用。
什麽不聽使喚什麽開始潰爛，不過是槐桑哄騙姬蘭離開此地罷了。
蠆井如深淵，陸離是誇下海口還是真有實力逃出生天？
陸離聚神禦氣，狀如氈毯，浮在半空。“就這樣？”槐桑質疑其安全性。
“就這樣，咻的——升上去。”陸離揚手示範。
“我知道了，你是想摔死我。”
“趕得及正好去看日出，趕不及就等著看日落。”陸離笑道。
這一頭蒼雲捧月，那一頭金烏將升，境寂幽香，霞光縹緲，二人成功逃出再見天日。
槐桑那雙赤腳怯怯踩上土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走一步便愈添喜悅，爛漫的踏上土地，那般驚喜如幼兒學步。
“你等會殺我，讓我再玩一會，我發誓不亂跑！”
槐桑脫韁野馬，遍地撒歡。
陸離張開雙臂呼吸清新空氣，大口大口似乎要把肺裏汙濁都排出換新。槐桑跑過來也忙學陸離吸氣。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
“陸離。”
“真可惜我們沒有機會做朋友。”
大地朦朧罩薄紗，旭日東升，霧氣漸薄，紅光染雲霞。
槐桑笑得天真，他指著陸離說，“你和紅日橙霞有什麽區別，顏色都差不多，爬上來還不如待在地下看你。”
“胡說什麽呢。”
紅金之光如火一般蔓延天際，肆意的燃燒閃爍。槐桑不等陽光沐浴，歪頭對陸離道：“我要回去了。”
“送送我吧。”槐桑笑道。
陸離下意識摸懷裏的那籠火，二人並排走著，她竟有些不舍槐桑的離開。
槐桑湊近陸離，忽然將陸離擁入懷中，笑說一聲，“後會無期。”
那團紅焰活了一般，揮著火翅鑽出籠子，往槐桑身上纏繞。
陸離驚愕，槐桑道：“從你開口第一句我就想糾正你……你該叫我妹妹，如果我曾經活的時候還算數的話。”
槐桑帶著那團火或是與那團火合二為一往姬蘭密室走回。
乍然，那是紅焰金火漠漠升起，和天邊朝霞相呼應，紅焰騰騰，金光赤烈，千團火塊化作灼灼金蛇遊走，盤旋籠罩姬蘭密室。
那姬蘭煞費苦心的密謀都將葬送火海，化作塵埃，回歸土地。
空氣中彌漫這腐臭，陸離走開，任背後烈火黑煙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