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我的父親，既讓我敬又讓我怕。他一輩子都要為了家族忙碌，他自己說的。


  段家偌大的布莊自父親從祖父那裏接管，生意紅火，蒸蒸日上。


  好多人都誇讚我父親的成功，但在我哥哥的眼裏，他說他不成功，他說父親留不住愛人。


  哥哥背地裏會說父親他青年喪妻，中年喪子。


  喪子？父親隻有我和哥哥兩個孩子，喪子……我一直以為是哥哥說的喪子是指我，我真的以為他會在氣頭上為了報複父親，把我殺了。


  我心中害怕，瑟瑟發抖，躲了哥哥一段時間。後來就忘記了這喪子的事情。直到哥哥去世，我才又想起，這是哥哥在報複父親嗎？


  我記得有一次哥哥心血來潮，突然嚷著要放風箏，那日風並不好，風箏半天也放不起來。


  哥哥爬上後院那顆楊樹去拿卡在樹枝上的風箏，他不小心摔下來了，摔斷了腿。父親罵他調皮，又要揍他，看他傷著，才沒出手。


  後來哥哥跟我說，他是為了不去孤行，才故意從上麵跳下來，摔斷了腿。


  “你可能覺得我懦弱，我不否認，麵對我不喜歡的事情，我真的勇敢不起來。”哥哥正兒八經說話的時候，還是很帥氣的，有我父親的風範。


  我一直都覺得父親成功，我心中始終都敬畏他，我敬佩他可以為了家族，為了家族事業奉獻所有。他為了愛而不得不去愛，即便他不愛他再娶的第二個妻子，也不愛他再生的第二個兒子。但是那樣的愛沉重又壓抑，我和母親都寧願不要。


  白玉墜子是父親傳給哥哥的，可是哥哥把墜子給了我，就是哥哥把白玉墜子給我的那天晚上，我的哥哥死了。


  哥哥像他的母親一樣，服藥睡了。一直一直在睡，叫也叫不醒。


  父親聽說哥哥不起床，罵他鬧脾氣，踹開門就是給床上的哥哥一巴掌，那把掌聲好響，在整個房間回蕩，幸好哥哥感受不到疼了。


  我那時候以為，是哥哥把墜子給了我才死的，因為他們說白玉墜子是辟凶邪的。哥哥沒了墜子才被鬼怪抓去了，都是我的錯。


  我哭著把白玉墜子交還給父親，我本以為父親會給我一巴掌，但是沒有。父親隻是問我，是你哥哥給你的吧。那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怒火也聽不出悲傷。


  我點頭，道是。


  父親把我的手抓緊，讓我把白玉墜子抓緊，他說，收好。


  他並不是讓我帶上，所以我從不把墜子帶上，隻是聽他的話，收好。


  在我哥哥葬禮之上，我聽見有人說，二子命真好，小小年紀就熬到頭了。晚生那麽年，最後還什麽都落他手裏了。我尋聲去找，始終不知聲從何來，好像每個人都偷偷在說二子這，二子那，仿佛死了的人叫二子。


  小時候，欺負我的人，也叫我二子，他們好像是為了提醒我，我是段然的第二個兒子，是個備用的兒子。“二子二子”那個聲音有一段時間真的是時時刻刻在我耳邊，在我腦裏縈繞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