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出人意料的是,希爾維婭隻是用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輕輕彎了一下唇角,什麽也沒有說。


  “不打算解釋?”艾倫·杜勒斯那雙藍色的眼睛在眼鏡後麵眯了眯。他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慢條斯理地翻了一遍那份論文:

  “那對您的論文,您有什麽話說嗎?我是說……這上麵所有的數據,詳實得就像從納粹的保安部門搞出來的。我的間諜沒有這樣的本事……我也不知道誰有這樣的本事。”


  希爾維婭語氣平淡:“如果您認為它是從納粹的保安部門搞來的,那您是對的。”


  “什麽?”艾倫·杜勒斯有那麽一瞬間有點想笑,但他到底忍住了。傑出的情報人員都有隱藏自己情緒的本事,他盯著希爾維婭,午後的陽光從她的身後照進屋子——他得承認,大部分時候希爾維婭總是有出人意料的本事。


  “我是說,它們確實是從帝國保安總局內流傳出來的。”希爾維婭又解釋了一遍。


  “但您不打算告訴我原因。”


  “如果您已經知道了它們是可信的數據,又何必知道原因呢?”希爾維婭用那種平和的語氣回應,“它們並沒有到什麽別的地方去,而是到了克拉克·赫爾教授的桌上。”


  艾倫·杜勒斯承認,他不太能理解這種邏輯,在他的腦海中,得到情報之後的間諜應該把數據交給自己的上級,要不就到伯爾尼這樣的地方來,兜售給其他的國家,絕不應該千裏迢迢地寄給自己的導師,更不應該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希爾維婭察覺到艾倫·杜勒斯的猶疑,輕聲道:“我不是間諜。杜勒斯先生。不是間諜。”


  艾倫·杜勒斯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和大部分間諜一樣,他極為討厭——或者更準確地說,害怕,有人能看清他在想什麽。不過,現在他倒是理解了希爾維婭的做法:


  對於過去沒有,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成為間諜人員的希爾維婭來說,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手上的這些數據有什麽價值。就像一個抱著美玉,卻不知道它是什麽的孩子。她來自沒有戰爭的中立國,不缺錢,不缺地位,也不缺名聲——至少不缺作為間諜的名聲。


  “有時候我會嫉妒您這種人。”艾倫·杜勒斯玩笑道,“站在曆史的積累上,看著世人汲汲鑽營……好了,我知道您沒有這個意思。不過這就產生了一個更大的問題:既然您不是間諜,您是怎麽搞到這份數據的?”


  他站起身,重新靠在了他的桌子上,拿起了那隻煙鬥:“不要說我的間諜,就是在納粹內部,這些信息也應該是機密,不是一個普通的黨衛隊軍官能接觸得到的。”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我當然可以為自己辯護,說這是‘七月密謀’組織成員的。不過,在我被捕之後,如果他們還堅持為我提供這種信息,多少就有點不太合情理,是不是?”


  艾倫·杜勒斯吐出口中的煙霧。希爾維婭低聲嗆咳起來,她知道這是艾倫·杜勒斯表達不滿的方式。正因為她清楚這一點,現在她並不覺得緊張,反而覺得思路比之前清晰得多:

  艾倫·杜勒斯想要的是一個穩定的情報來源,他要確認她是可信的,同時也要更多地了解她,這樣他才好找機會控製她——就像貝納多特伯爵所說的那樣,這些間諜頭子喜歡掌控別人的命運。


  “我不打算在這一點上隱瞞您。”希爾維婭說,“我想您也懷疑過,到底是什麽人把我從集中營裏搭救了出來,還任憑我在中立國和德國的領土上隨意遊走,是不是?”


  “您打算給我這個解釋?”


  希爾維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一位納粹軍官,準確地說是納粹上校搭救了我。雖然我必須要說,我在他身上用的手段算不上光彩。”


  艾倫·杜勒斯當然知道她所說的手段是“美人計”,一個孤身在集中營裏的女人要收買納粹軍官,還能用什麽辦法呢?他歎了口氣,覺得這位溫婉的貴族小姐總是讓他驚訝。他重新坐到椅子後,就在那個瞬間,他的目光落在希爾維婭的臉上:“不對.……”


  “什麽不對?”


  “以我對女人的眼光看,希爾維婭。”艾倫·杜勒斯看著她道,“您並不屬於特別有性吸引力的那類。當然,您很美麗,是那種溫柔的,讓人安心的美麗。男人們或許特別願意和您說說心事,或者信任您。但和您睡覺……我想不會。”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和性有關,除了性本身,它和權力有關。’”希爾維婭收回撐在他桌上的手,絲質襯衫的袖子微微向後褪去,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


  “奧斯卡·王爾德。”艾倫·杜勒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他別扭地轉開目光,最後,他歎了口氣:“這麽說,你是一定不會告訴我他的名字的,是不是?”


  希爾維婭搖了搖頭:“我不是您的下屬,杜勒斯先生。”


  “按照美國人的習慣,你可以叫我艾倫。”艾倫·杜勒斯笑道,“我喜歡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找一點家鄉的感覺……當然,是隻有你和我的時候。”他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摸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一杯給她,“還有一件事情。”


  希爾維婭接過他手上的酒杯:“嗯?”


  “提醒我不要得罪你。幹杯。”艾倫·杜勒斯和她碰了一下杯,心滿意足地把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你來找我是為什麽,凱瑟琳?”


  希爾維婭知道這關她總是過去了,因為艾倫·杜勒斯還不想和她翻臉。至於私下裏,他會用什麽手段去試探那位納粹軍官是誰——艾倫·杜勒斯的手伸不到東線去。


  她定了定心神,把意大利客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當她說到自己的處置時,她發現艾倫·杜勒斯的臉上閃過了讚同的表情。


  “總而言之,我認為您處理的沒有問題。”艾倫·杜勒斯道,“如果對方真的派出黨衛隊代表和你接觸,你可以代我向他們提出一個條件。”他在紙上寫下兩個名字,“這兩個人都在遊擊隊工作——當然,不是□□的遊擊隊。一個被關押在都靈,一個在維羅納。”


  “用重要的人選試探對方的誠意,用兩個不同地方的人試探他的權限。”希爾維婭頷首,“明智的做法。”


  艾倫·杜勒斯恢複了他那種瀟灑的神態:“我很高興得到你的稱讚,凱瑟琳。”


  “美國真的想在意大利接受納粹的投降嗎?”希爾維婭問他,“我恐怕蘇聯會把你們和納粹坐到桌邊視為背叛。”


  “何必借著蘇聯的名頭呢?凱瑟琳,你也是這麽想的,對不對?”艾倫·杜勒斯笑道,他吸了一口煙鬥:

  “世界詛咒希特勒,不是因為集中營,也不是因為排猶政策……俄國在整個曆史上從未有過如此迅速發展的時期,其中有一部分還是由於我們的幫助。這場戰爭之後,他們在歐洲的實力會不斷增強,而一旦歐洲結成一個整體.……會是美國的噩夢。”


  他看了一眼希爾維婭:“你想看教皇在某一天為‘至聖斯大林’做彌撒嗎?如果放任意大利的□□人繼續發展下去,那一天指日可待。”


  “可是,雅爾塔會議上……”希爾維婭隻得提醒他。


  “這就是外交,希爾維婭。”艾倫·杜勒斯看著她,“外交的目的是為自己謀取更大的利益。”


  “我以為拆解舊殖民體係獲得的利益已經足夠了。”希爾維婭輕聲道。她指的是在這場戰爭之後日益衰落的大英帝國和法國,他們在亞洲、非洲留下的權力空間足夠兩個興起的大國去爭奪。


  “我相信你是外交官的女兒了,凱瑟琳。”艾倫·杜勒斯道,“不過,不要把事物割裂來看,事物是普遍聯係的……這話是誰說的?”


  希爾維婭誠實地搖了搖頭。


  “列寧。”


  “我以為列寧是布爾什維克黨人。”


  “當然,他是。”艾倫·杜勒斯點了點頭,似乎因為自己智勝希爾維婭顯得興高采烈,“但要打敗你的敵人,最應該做的就是了解你的敵人,希爾維婭,我推薦你去讀一讀布爾什維克黨人的著作。很有意思。”


  “如果被納粹黨人抓到,就更有意思了。”希爾維婭什麽都沒有再說,就起身告辭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下一次接觸比她預料的還要快。2月25日,一個陰暗的早晨,一位名叫尤金·多爾曼的黨衛隊上校穿越邊境,在韋貝爾少校的陪同下扣響了她的房門。這個黑頭發,黑皮膚,眉清目秀的黨衛隊隊員吻了她的手:“殿下,您要的黨衛隊代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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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更新得晚了。這兩人交鋒也太難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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