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1月2日的淩晨時分,柏林大街上走過了一個高大健壯的身影,他顯然從過軍,身上有一種引人注目的軍人氣質,但似乎是為了避人耳目,他低著頭,在寒冷的冬風裏飛快地走著,幾乎要躲到自己的大衣裏。
這個清晨沒有英國的飛機來空襲,隻有天邊的魚肚白伴著他前行,他一邊走一邊向後看,大街上空蕩蕩的,隻能聽到他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聲。就在他經過一條小巷之後,身後似乎被什麽東西頂住了後腰——是一把□□,絕對不會錯。
“漢斯·吉澤維烏斯?”他聽到一個低沉悅耳的女聲在叫他的名字。
漢斯·吉澤維烏斯在軍事情報局工作了很多年。他對這些間諜技巧很有經驗,一下子就聽出那位女士是故意這麽做的。她肯定不想讓他知道她是誰——換句話說,這很可能是個他認識的人:“您有什麽指教?”他晃動了一下身體,想回過身看看這是誰。
迎接他的是一聲□□上膛的聲音:“您最好是別動。”
吉澤維烏斯想:她大概很年輕,沒在情報部門待多久,甚至還沒有習慣這樣呼來喝去的工作:“您是什麽人?”
那位女士沒有理會他的問題:“我為艾倫·杜勒斯先生送來了他的聖誕禮物,在前麵的窗台上。”
吉澤維烏斯借著黯淡的天光,確實能看到什麽東西的輪廓在窗台上,他問:“那是什麽?”
“不重要。”這句話的尾音還留在空氣中,他一下子就覺得身後沒了東西。他下意識地轉過身去,留給他的是一個空蕩蕩的街道。他向小巷子裏追了過去,發現一輛黑色高級轎車的尾燈——他什麽都沒看到。
吉澤維烏斯拿起那隻躺在窗台上的信封,裏麵是一份假冒的蓋世太保證件、一本印有他自己照片的德國護照,上麵的名字是霍夫曼,還有一封蓋了蓋世太保總部印章的信件,上麵請納粹黨官員協助他到瑞士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他一瞬間有些恍惚,但又很快意識到……他可以離開德國了。在“七月密謀”失敗五個月之後,在他的同伴們都被送進集中營和絞刑架之後。
不,情報工作多年的本能讓他壓抑了自己的狂喜,他認為這很有可能是個圈套,是個詭計,六處處長舒倫堡是個精通於玩弄人心的高手,他很可能設下這個局,等到他拿著這份證件通過檢查站——突然出現的反間諜機關人員就會逮捕他。或者,更深遠的,當他拿著這份證件通過邊檢,說出口令要和杜勒斯接頭之後……那樣後果不堪設想。
但這樣的思路又有很多違和之處,首先是這位女士:他確信這是他認識的哪位女士,如果要引誘他入局的話,難道不是讓她露麵更好嗎?讓她露麵,說上幾句話:碰到戰友的狂喜會立刻衝昏他的腦袋,他會打聽他那些朋友的消息.……她會有辦法一步步地讓他信任她的。這麽好的一張牌放在舒倫堡手上,他卻不願意打?這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他對舒倫堡的了解。
其次則是那輛車,雖然他什麽都沒看到,但不代表他沒有得到新的信息:柏林實行汽油管製,隻有極少數持特別通行證的人和納粹黨的高級官員們才有資格開車在街上馳騁。當然,舒倫堡的特工也會有這個權力,但那些老練的間諜們會用更明智的做法:一個人來接觸他,一個人開車——這樣他連看到尾燈的機會都不會有。
這詭異的做法和其中的錯漏根本不像是舒倫堡的手筆。吉澤維烏斯想了很久,還是拿起這份證件,向瑞士逃去。他認為自己無處可逃。
兩天之後,他出現在艾倫·杜勒斯在伯爾尼的辦公室裏,精疲力盡,風塵仆仆:“上帝站在我這邊,一路走過來,竟然沒有一個人懷疑我。”
艾倫·杜勒斯笑了一下:“我以為您會說我們仿製的證件效果好呢。”
“沒有您的話,我不可能在這裏。對此我永遠感激您。”吉澤維烏斯笑道,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皺了皺眉,但又什麽話都沒說。
“您想到什麽了?”艾倫·杜勒斯的眼睛從鏡片後麵緊緊地注視著他,“有什麽想法出現在您的腦海裏,那是什麽?”
吉澤維烏斯對這種情報人員的懷疑習以為常,他撓了撓頭:“沒什麽,我在想您派來的那位特工,我總覺得那應該是我認識的哪個人。”
艾倫·杜勒斯“哦”了一聲,他拿起煙鬥:“如果您這麽覺得的話,說不定你們真的認識.……您知道希爾維婭·威廷根施坦因公主嗎?”
“她在為您工作?!”吉澤維烏斯驚訝地看著艾倫·杜勒斯,“可這.……這不合理啊,為什麽呢?”
“有什麽不合理的呢?”
“我曾經聽過這位公主說過她的想法,她是外交官的女兒,因此和很多外交官保持著良好的友誼。馮·德·舒倫堡伯爵最喜歡她,所以讓她代表自己發表觀點。”吉澤維烏斯皺著眉,“她說為了動員民眾,我們必須要得到其他人的幫助,原話是:‘建立一條戰線,這條戰線要盡可能地吸收所有人,從而留下最少的人在我們的對麵。’她建議和希姆萊合作,要不就和布爾什維克黨人合作……”
“是嗎?”艾倫·杜勒斯笑了出來,“聽上去很有意思。”
“您這麽想嗎?”吉澤維烏斯更加驚訝了,“我以為您會覺得她不可靠。而且,如果她在為您工作的話,她是出於什麽,才說出那番話的呢?”
“恰恰相反,吉澤維烏斯,希爾維婭可靠極了。頂多就是有點,嗯,公主脾氣。”艾倫·杜勒斯笑道,“不過考慮到她的經曆,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吉澤維烏斯奇怪地看著他。
“在您躲躲藏藏的這段時間裏,您對德國的事情知道得很少,”艾倫·杜勒斯解釋道,“希爾維婭曾經被納粹逮捕過,她是從集中營裏被釋放出來之後,才為我工作的。至於她的觀點.……”
“您不覺得這是蛇鼠兩端的做法?”
艾倫·杜勒斯擺了擺手:“這有什麽關係呢?反正您現在好端端地站在這裏,而戰爭也快要結束了。”他和吉澤維烏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就把吉澤維烏斯送出了辦公室。
等到辦公室沒有人的時候,艾倫·杜勒斯才開始做自己的思考,他對吉澤維烏斯的指控不以為意,因為如果他自己是密謀集團的成員,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和任何能幫助他的人合作。可悲的是,這些舊貴族、軍官和知識分子們沒有這樣的政治智慧。這導致了他們的失敗。
他拿起煙鬥,放在嘴邊,隨著嫋嫋的煙霧飄散出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希爾維婭那張美麗的麵容,這位迷人的女士曾經不止一次地撇開他的手:“真可惜啊。”
他已經意識到希爾維婭·威廷根施坦因會是一個重要的人物——不論是在現在,還是以後。他必須拿一點什麽東西來把這位具有智慧的美麗女士爭取到自己身邊來。
現在他知道,她是個實用主義者,這就好辦多了。他善於且樂於和實用主義者打交道。
希爾維婭當然不知道她已經被列在了艾倫·杜勒斯的朋友名單上。她正在參加普萊施涅爾教授的葬禮。教堂內的頌歌聲,家屬悲戚的哭聲,連成一片,她在黑紗後低垂著眼眸,戰爭以來,她參加的葬禮實在太多了。
他們站的位置距離祭壇尚有一段距離,正在角落裏,站在他們前麵的是一位穿著紅翻領國防軍軍裝的中年人和他戴著黑紗的妻子。這對夫婦幾乎把他們完全擋住了,施季裏茨也沒有上前去向家屬致哀。她的餘光落在一邊施季裏茨的麵容上,他一如既往地站在那裏,麵容像是石頭雕刻出來的那樣沉默而堅毅。她能從他身上察覺到被壓抑得很深的悲傷。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她知道施季裏茨這麽做的理由:人的自控能力是有限的,他不確定向家屬致哀之後,他能不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這對施季裏茨來說很少見。
在她正在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施季裏茨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向內站一些。好幾輛汽車的刹車聲同時傳來,她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施季裏茨,不知道來了什麽人。
施季裏茨握著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緊張。不一會兒,教堂的大門被打開了,帝國保安總局局長恩斯特·卡爾登勃魯納帶著他的副官、侍從走了進來。教堂裏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人們左顧右盼,不知道帝國保安總局局長來是要逮捕誰。
希爾維婭立刻明白了施季裏茨的意圖:他不想讓卡爾登勃魯納看到他們。她盯著卡爾登勃魯納那高大的身影,隻見他脫下帽子,走到祭壇前,向死者致意,向死者的家屬致哀,他拍了拍那孩子的麵容,簡單詢問了遺孀幾句,就走出了教堂大門。
前麵那對將軍夫婦低聲議論,先是那位夫人的聲音:“怎麽,他也是教授的病人?”
“很正常,這些秘密警察頭子們像喝水一樣喝酒,熬起夜來沒完。”將軍低聲道,他的目光瞥到身後,露出驚恐的神色,他害怕身後的人是蓋世太保的密探:“您也是教授的病人?”
“是的。”希爾維婭代施季裏茨回答,她想起教授和她的對話,還是很難想象普萊施涅爾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在人生的最後階段工作的,“教授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唉……今後我們到哪兒去看病呢?”將軍握住了他夫人的手,率先走出了教堂。
“走吧。”施季裏茨低聲道,他們一起走出了教堂,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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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進錯出什麽的。
猜猜這招誰教的(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