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我在想,你考不考慮去奧地利過聖誕節呢?”希爾維婭說。


  她很驚訝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點異樣的神色都沒有。她在說謊——對著施季裏茨說謊!她這麽說的原因是為了方便自己參加繆塞先生和希姆萊的談判,但她表現得好像真的頗為期待去奧地利似的。


  “在你讀書的地方嗎?”施季裏茨饒有興致地問她。


  “我還沒有想好具體去哪裏。”希爾維婭笑著看他,“或許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施季裏茨搖了搖頭:“我的學生生涯是在慕尼黑度過的。我對奧地利可沒有那麽深的了解。而且,我甚至不知道我的聖誕假期什麽時候開始——如果我能夠申請到聖誕假期的話。戰事繁忙啊,親愛的希婭。”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她現在特別能夠理解情報工作的繁忙和不易之處,並且由衷地感謝舒倫堡和艾倫·杜勒斯從來沒有讓她在執行完任務之後再寫一份任務的詳細報告出來:“那,好吧?我過段時間去奧地利,等我定下來了,就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嗯。”施季裏茨點了點頭,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對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過段時間我要去瑞士出差?”


  希爾維婭知道他要去出席海森堡教授在瑞士的演講——這是舒倫堡告訴她的,因此她隻得裝作自己對此一無所知,她瞪大眼睛,露出驚訝的神色:“我以為你剛剛從波蘭回來呢?”


  “我確實是剛剛從波蘭回來,希婭。”施季裏茨解釋道,他認為希爾維婭這樣問沒有別的緣由,純粹是出於對他的關心。可意外的是,他並不覺得這種關心讓人厭煩:


  “不過,這就是我工作的性質。我的工作需要我去往其他國家,和那裏的人……不論是敵人還是朋友打交道。幹我們這行的人,還能怎麽辦呢?”他說著說著頓住了,因為他發現希爾維婭以一種溫柔的目光看著他,就像月光輕柔地落在湖麵上那樣的目光:“我在抱怨生活了?”


  這一次是希爾維婭的手指穿過了他的指間,她的手指符合大部分人對於鋼琴家的想象,纖長,白淨,但有力。她對著他笑了笑:“沒關係,親愛的,沒關係。”她頓了頓:“我相信你。”


  沒有特指什麽,隻是想把信任傳遞給他——在愧疚的加持下,她的目光更為真摯而熱烈,似乎這樣就能彌補她之前說出的那些謊言。


  施季裏茨笑了一下,他湊過去吻了希爾維婭的唇,不是止於蜻蜓點水的一吻,而要更深入些——能嚐到對方口中香檳酒的氣息。他伸手扶著希爾維婭的腰,不讓她逃開。月色落在湖水上,倒映出兩個交纏的身影,直到被晚風吹皺。


  在這個綿長的深吻過後,希爾維婭笑著問了他一句話:“如果你要去瑞士的話,介意替我送一封信給我的家人嗎?”


  施季裏茨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這顯然是危險且容易暴露身份的舉動:“恐怕很難。”


  “如果你方便的話。”希爾維婭笑了一下,“哦,對了,我還沒有問你另外一個問題,我以為戈林元帥和希姆萊關係不好呢?”


  “這就是今晚這場聲勢浩大的宴會的目的,希姆萊被任命為上萊茵河集團軍群司令,所以他們可能要聯手在前線作戰,所以不得不修複彼此之間的關係。”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她猜得到,這一次軍事行動大概就是會客廳中人們舉杯時祝賀的那個。


  她現在知道的是,這場戰爭發生在西線,由龍德施泰特元帥負責指揮,作戰時間是在天氣惡劣的冬季——也就是說,在十二月到一月之間。部隊是從前線和北歐抽調的。即使是她這樣對軍事並不特別熟悉的人,也能發現這一係列調動之間的隱含意義:這是希特勒要主動發動一場進攻。這個賭徒在失去了全部戰利品之後,想要找機會打開局麵了。


  不過,即使是希姆萊的任命本身,也顯得很奇怪:“我還以為柏林需要希姆萊呢.……”


  施季裏茨看了她一眼,直到希爾維婭意識到自己似乎對軍事表現出了過於的關心,並思考要不要說些話把話題帶過去時,他開了口:“確實,柏林需要希姆萊。但黨衛隊全國領袖有一個當將軍的夢想,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次機會。”


  他笑了笑:“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因素……我是指,馬丁·鮑曼的因素。”


  又是馬丁·鮑曼。


  希爾維婭回憶起自己上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位“元首的影子”的名字,也是一個夜晚,他給她講起納粹內部的權力鬥爭,提到這位黨務部長鼓動希特勒,用“過於年輕”的理由否決了□□·舒倫堡的帝國保安總局局長任命,哪怕舒倫堡是黨衛隊全國領袖希姆萊推薦上去的。


  “在船下沉的時候,船上的每一道裂縫都要承擔比之前更大的壓力。”希爾維婭輕聲道。她這話本應該是藏在心中的自言自語,可直到自己的聲音傳進耳朵裏,她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她記得上一次這麽得意忘形,還是她和施季裏茨認得不久的時候,那個聖誕節,施季裏茨在去辦公室之前給她帶來了聖誕禮物,談話之間,她告訴施季裏茨,德國的坦克陷在了俄國的冰天雪地裏。


  不過,施季裏茨沒有像之前那樣,告訴她不要從“小道消息”了解納粹德國的新聞。他隻是很認真地看著希爾維婭:“可這個時候,海水中的暗流會比之前更加迅猛,在此時形成的旋渦會把人吸進去,然後萬劫不複。”


  “你是在……暗示我什麽嗎?”希爾維婭知道,權力鬥爭的混亂在很多人看來是一種機會,能夠撈到更大利益的機會。但實際上,這種混亂本質是危險,處處暗藏殺機的危險。你永遠不知道,那些正在進行權力鬥爭的人,會不會把你作為一枚棋子.……甚至於,一條不幸受到波及的小魚。


  “我是在擔心你。”施季裏茨說,“尤其是今天,你在他們麵前如此出風頭的情況下,我擔心他們可能會想起你的名字,然後利用你……對戈林、希姆萊或者馬丁·鮑曼來說,這都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希爾維婭笑著點了點頭,這笑容多少有點苦澀——她佩服施季裏茨敏銳的判斷力,但他說的這些已經不可避免了。有那麽一瞬間,她有點想告訴他這一切,告訴他繆塞先生和希姆萊的談判,告訴他美國人在其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她希望他會相信她,她知道他會相信她,可是,然後呢?


  希爾維婭沒有繼續想下去,她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隻要他們都還在德國境內,就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更別說施季裏茨顯然是個國家主義者,他一輩子都不可能背叛他心愛的祖國。問題就是,他什麽時候會覺得,第三帝國的存在隻會給德國帶來無盡的恥辱。


  “我知道,親愛的。”希爾維婭點了點頭,她現在大概明白為什麽舒倫堡遲遲不告訴施季裏茨談判的事情了。在這樣一個聰明人麵前,極少有人能藏住自己的真實目的,“我會小心的。”


  施季裏茨笑了笑,他們已經走到了別墅外圍,他打開屋門,問了一個和現在的情勢毫不相關的問題:“你晚上吃飽了嗎?”


  “沒有。”希爾維婭搖了搖頭,“可惜了,我隻吃到第二道主菜,就被阿爾伯特·戈林先生叫了出來。”


  “那你比我要好一些。”施季裏茨說,“我連一道熱菜都沒吃上呢。那麽,你想吃點什麽嗎?”


  “意麵怎麽樣?”希爾維婭想了想,連身上的晚禮服都懶得換下來,就地係上圍裙,跑到了廚房裏。施季裏茨摘下禮服的領結,陪她到廚房裏打下手——切切菜一類的。


  他們倆都屬於那種幹活動作極快的人,這是在長期的獨立生活中鍛煉出來的。不一會兒,廚房裏就飄出濃鬱的培根香氣,趁著熱油滋啦滋啦響著的功夫,希爾維婭把攪拌好的蛋奶液倒下了下去,倒意麵是最後一步,從海水一樣鹹的水中撈出來,倒入一點橄欖油攪拌,最後倒入鍋中。


  “你要吃稠一點?還是稀一點?”希爾維婭問他。


  “按你的口味來吧。”


  希爾維婭倒了一點麵湯入鍋:“之前,在家裏教我做菜的廚師說,這是最好做的一道意麵。”


  施季裏茨抬手看了一眼表:“嗯。二十分鍾,確實不算太慢。”他們說說笑笑坐到桌邊,沒有開燈——雪白的月光從窗邊傾瀉下來,照亮了整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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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寫做飯是因為我自己餓了?以及最近在重新看紙牌屋,對木下夫婦在窗前抽煙的鏡頭印象很深。再如何殺伐決斷的人物,在家中的時候也會有生活氣息的時刻。男女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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