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幾天之後,柏林-波茨坦地區飄下了細碎的雪花,一開始隻是一朵一朵的雪白花瓣,逐漸變成了鋪天蓋地的大雪。十一月末的一個早上,希爾維婭睜開眼的時候,外麵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雪大起來了。”吃早飯的時候,希爾維婭對施季裏茨說。
施季裏茨正在往壁爐裏添柴火,他和希爾維婭的生活,比起黨衛隊高官,更接近於普通的公務員。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們自己來做,他的司機和女管家一周來一次,替他們處理剩下的事情。
直到壁爐熱騰騰地燃起來,他才洗了手,走到窗邊向外望去,純淨的白色無盡地向前伸展開,遠處的密林被白色襯成了黑色。他坐到餐桌前:“好在這樣的天氣裏,是很難有空襲的。”
希爾維婭笑了一下:“雖然這樣說,但我擔心你上班的路上不好開車,尤其是晚上的時候。”
從他們各自回到柏林開始,就沒有幾天施季裏茨是能在晚飯前到家的。
“我答應今天會早點回來好嗎?親愛的?”施季裏茨俯身親吻了一下她的麵容,就走了出去。
他那天果然回來得很早,甚至天色還沒有完全黯淡的時候,他就走進了家門。希爾維婭像往常一樣坐在鋼琴前,在彈巴赫的一首曲子:
“你為什麽回來得怎麽早,親愛的?”她驚訝地脫口而出。
施季裏茨抬手看了一眼表:“希婭,現在是六點半,下班時間。”
希爾維婭笑了起來,顯然她想起早上正是她自己千叮嚀萬囑咐地讓施季裏茨早點回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還沒來得及做晚飯呢?”
施季裏茨看了她一眼,也露出了笑容:“那我們出去吃吧。我請你看電影,怎麽樣?”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於是他們沿著施季裏茨開回來的路去了柏林。得益於空襲的停止,柏林恢複了一點生氣,街上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在街邊的角落裏,甚至能聽到小販在叫賣的聲音。
“柏林還是很冷清。”希爾維婭看了看窗外,經過輪番的空襲、疏散和“總體戰”下的征兵流程之後,柏林的大街上來來去去的大部分是婦孺和軍人。市中心那條享有盛名的商業街已經完全毀掉了。
他們吃晚飯的地方離電影院不遠,菜色和戰前無法相比,倒是這個時間柏林的難得美味。進出電影院的基本都是軍人,手中還大都挽著一位打扮頗為入時的小姐。施季裏茨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向希爾維婭伸出手:“走吧,希婭。”
希爾維婭看到他伸出的是左手,右手拿著一隻鼓囊囊的皮包:“你的傷好點了嗎?”
“差不多完全好了吧。”施季裏茨說,他沒有太在意,因為在這個年代,受傷實在是一件太過於家常便飯的事情,這些進出電影院的士兵裏,有不少人的手上、頭上還紮著繃帶。
希爾維婭懷疑地看著他:“真的嗎?”
“真的,希婭。”奇怪的是,這種疑問倒不讓施季裏茨覺得心煩,他很快樂地又回答了一遍,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感到快樂。
希爾維婭隻得像那些姑娘們一樣,挽著他的手走了進去,大概是因為買票的時間太晚了,位置頗為靠後。電影的主要內容是關於凱撒——那位古羅馬的雄主的。大概是因為這題材人們都很熟悉的緣故,電影院裏一直嗡嗡的,那些士兵在低聲議論著劇情和演員。
希爾維婭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她看了一眼施季裏茨,想問他要不要提前離開,卻發現他已經一手撐著頭,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希爾維婭一時之間,說不清什麽滋味。她注視著他那張英俊的麵容,電影屏幕上的光打在他臉上,變幻著各種各樣的形態,他卻毫無知覺似的,低垂著眼眸,隻有濃密的睫毛在他眼睛下方留下了一片永恒的陰影。
希爾維婭想要歎息,但她剛剛吸氣,就害怕自己的呼吸聲打擾到了他。她輕柔地吐出那口氣,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銀幕上,結果那場戰爭還沒有結束,她就覺得肩上重重地落了個溫熱的東西。
她別過臉去,發現施季裏茨歪頭靠在了她的肩上。
這下子,她可是一動也不敢動了。她端正地坐著,就像練琴的時候那樣,目光的餘光裏,還能瞥到施季裏茨緊皺的眉頭。她不免好奇他到底夢到了什麽,以至於在這種時候,還在做緊張的思索。
銀幕上劇情一幕幕地上演著,埃及豔後克裏奧帕特拉出現在了羅馬。施季裏茨睜開眼,他看了一下銀幕上的劇情,臉上飛快地掠過了那種了然的神情,而後被驚訝取代了——他才發現自己靠在希爾維婭肩上睡著了。
“抱歉。”他坐正身體,低聲對希爾維婭說。
希爾維婭輕輕活動了一下肩膀,實話說,施季裏茨醒得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他現在已經精力充沛了,這大概是某種訓練的結果:“沒關係,親愛的,你不用對我道歉。我光注意電影的劇情了。”
“謊言。”
希爾維婭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好像應該是我的台詞啊,親愛的。你睡得怎麽樣?”
“很好。”施季裏茨說,語氣頗為真誠,“我一直想問你,你身上是什麽香水的味道。”
“香水的味道?”希爾維婭聞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從八月份被捕之後就沒再用過這種“貴族的玩意兒”,“大概是……什麽樣的味道?花果香?還是木調香?”
“不,都不是。”施季裏茨道,“我形容不出來,大概是一種非常清淡的溫暖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為什麽這味道聽著像麵包房裏麵包剛出爐時的味道。”希爾維婭打趣道。
施季裏茨也忍不住笑了:“那大概就是一種會讓人饑腸轆轆的味道了。希婭。”他們沒等凱撒被刺殺在元老院,就走出了電影院。天上又開始飄起了細密的小雪,希爾維婭挽著施季裏茨手,目光瞥到他右手邊的公文包上,金色的拉鏈在黑夜裏反著明亮的雪光。
可是,她怎麽不記得這隻包上有金色的拉鏈呢?
這種思維隻在她的腦海裏停留了短短的時間,就被她自己略了過去。畢竟,施季裏茨是一個情報軍官,他很少和她提起她的工作,也不會和她解釋他的工作需要他做什麽。而她一旦接受了這個解釋,就會用這種思維來理解施季裏茨的一切異常舉動。
在情報軍官的這個背景下,這一切就好理解了很多。
等到他們回到波茨坦山間的別墅裏時,施季裏茨從那隻公文包裏拿出了一張請帖——是帝國元帥戈林邀請馮·施季裏茨先生及夫人在11月27日前去卡琳霍爾莊園晚會做客的邀請函。
希爾維婭看著那張裝飾精美的邀請函,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我一定要去嗎?”
“邀請函上寫的是馮·施季裏茨先生及夫人。”施季裏茨說,“不過,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也不會強求。”
希爾維婭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施季裏茨當然不會強迫她出席一場宴會,但問題是,希姆萊要在這場宴會上找她談話。她隻能寄希望於戈林的記性不太好,不能識破她的偽裝。她笑了一下:“請你原諒,親愛的,我在想一些庸俗的事情。”
“庸俗的事情?”
“我在想,我穿什麽裙子去呢?”希爾維婭問他,“不能太過樸素,以至於丟了‘黨衛隊上校’的臉,也不能太過華麗,顯得和現在的時局格格不入。”
施季裏茨看了她一眼,發現她正在用那雙海藍色的眼睛打量他,似乎是很好奇他的反應:“對我來說……我覺得你無論穿哪條裙子都很漂亮。”
“謊言。”希爾維婭飛快地開口。
施季裏茨笑了一下,被“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感覺很奇妙,尤其是這麽對他說的是能敏銳地察覺他人心思的希爾維婭:“我得承認,我並不是總對你說實話的。”
希爾維婭看著他,他們都有秘密——這是他們倆心照不宣的共識。但施季裏茨這麽明白地說了,還是讓她覺得有點……說不清的滋味,像是混合了欣喜和愧疚,還摻雜著了然的味道。
“不過,我剛剛確實沒有說謊。”施季裏茨輕聲說,“你可以回憶一下我的表情。”
希爾維婭注視著他,腦海中已經回憶不起他之前說話時的表情了,她隻能看到他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那雙冷靜、睿智、憂鬱、帶著一點疲憊的眼睛,裏麵隻有她自己的身影。
於是,她又被蠱惑了,情不自禁地湊上去吻了他的嘴唇,不過,這一次,施季裏茨沒有推開她。他抱著她,緩緩加深了這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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