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希爾維婭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她對阿爾伯特·戈林的任性早有耳聞,但她的兄長可不是第三帝國的帝國元帥,能隨時去希特勒麵前撈人。阿爾伯特隻得掃興地策馬離開。
希爾維婭惦記著放人的事情,但戈林好像來了興致。等他好不容易從馬上被扶下來,又興致勃勃地邀請希爾維婭去他的地下室看電影:“您一定會喜歡的,姑娘,您是不是很久沒到電影院去了?”
那裏與其說是地下室,更像是戈林專屬的電影院。音響、燈光和座椅都布置得十分完美,希爾維婭抬頭的時候,就能看到天鵝絨的天花板上有什麽在閃光:“那是什麽?”
“水晶。”阿爾伯特道,“我聽說是捷克的天然水晶,是吧哥哥?”
戈林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揮了揮手,電影就開始放映,希爾維婭奇怪地發現,這不是一部宣揚納粹的電影。而是一部著名的好萊塢驚險電影,隻是采用了德文配音而已。
希爾維婭奇怪地看向戈林,他把身子靠在舒適的椅子上,一個人半跪著給他的手臂注射什麽東西。她輕輕地吐了口氣,意識到關於戈林是個癮君子的傳言是真的,他的身材也是因此才變得如此臃腫的。
戈林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揮了揮手,“驚險片可能會讓姑娘們纖弱的心靈感到不適,這可以理解。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結果是很好的。”他輕聲笑了笑,揮退了給他注射的仆人。
阿爾伯特站起身:“哥哥。”
“怎麽了?”戈林看了他一眼,“你不高興了?”
“沒什麽,”阿爾伯特勉強笑了一下,“我得回去吃晚飯了,我的夫人和孩子們還在等我。”
戈林點了點頭,他瞥了一眼希爾維婭,她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上的場景,似乎對此一無所知。
“我把這位姑娘帶走吧。”阿爾伯特搶先一步開口道,“我正好要回柏林,可以帶她一程,你就不用再派車了。”
戈林回身伸手敲了敲希爾維婭的扶手:“姑娘,你怎麽說呢?”
希爾維婭似乎還沉浸在電影中,被這樣突然其來的一敲,嚇得在椅子上瑟縮了一下。直到戈林哈哈大笑起來,她才反應過來:“我……我可以和戈林先生一起走?”
“那你們就快去吧。天快黑了,在路上說不定會趕上轟炸。”戈林說。
希爾維婭還記得誰曾經誇下海口,要為落在帝國土地上的炮彈負責。她低下頭整理了一下情緒,才抬起頭來,跟著阿爾伯特·戈林走了出去。
車子開了一段時間,才離開卡琳霍爾莊園的範疇。阿爾伯特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希爾維婭:“您現在打算回答我的問題嗎?”
“什麽問題?”希爾維婭盯著窗外,盤算這件事情鬧到希姆萊麵前的可能性。
“森林裏那個問題。”阿爾伯特暗示道。
“我不明白您為什麽對答案感興趣,戈林先生。”希爾維婭輕聲道,“您和我都很清楚,我的答案並不重要。”
阿爾伯特笑了一下:“您住在哪裏?”
希爾維婭報了一個和自己的住址頗近的街道名,那裏的大部分建築尚未被轟炸波及。
“確實是飛行員們,尤其是有貴族身份的飛行員們聚集的地帶。”阿爾伯特沉思了片刻,“我明白了,您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蘭特的家人,是嗎?”
希爾維婭不打算否認,承認這種事實對她有好處:“帝國元帥在空軍中一向很有威望,我記得我聽到過他的名言:‘空軍中,由我來決定誰是猶太人。’我相信他不會計較訃告的事情的。”
“蘭特上校不像是說得出那種話的人。”阿爾伯特笑道,“.……實話說,我很佩服蘭特最後選擇了自己的心,像我這樣的人,幾乎無法在自己的意誌和現實中取舍。”
希爾維婭用那種柔和的目光盯著他,她把聲音放得更輕柔了:“您是說,您厭惡納粹,但您的兄長又是狂熱的納粹黨人嗎?”
“一個徹頭徹尾的納粹魔鬼。我一開始以為他要的隻是權力。這沒什麽,他是家族的長子。”阿爾伯特道,“我的家族確實對政治很熱衷,這是所有貴族家庭的宿命,從軍或者從政,又或者兩者都有。但後來他就變成了這樣……”
希爾維婭從後視鏡裏注視著他:“我不明白.……您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呢?您不認得我。”
“我當然不認得您。不過您不至於寫信給蓋世太保告發我吧。”阿爾伯特·戈林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聲音和戈林元帥最像——隻是沒有那麽張揚。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阿爾伯特·戈林太需要情感發泄了。赫爾曼·戈林是他的好兄長,也是納粹帝國的首腦,“一個納粹魔鬼”,他掙紮在這種兩難的境況裏太久,一邊不能反抗第三帝國的權威,一邊又無法麵對自己的良心。所以他才做出那些像惡作劇一樣的反叛舉動,為自己的良心贖罪。
“那麽,您的家住在哪一棟呢?”阿爾伯特·戈林問她,“我不太相信您那些鬼話.……一個普通牧師家庭的姑娘是穿不起您身上的法國貨的,即使她們穿得起那種法國貨,也會很珍惜地對待它。”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希爾維婭不明就裏。
“比如,她們不會到現在都沒發現自己袖口上有墨點。”阿爾伯特·戈林笑著道。
希爾維婭抬起了手腕,她才注意到袖口上的墨點,大概是剛剛寫字的時候不小心沾上了一點:“上帝啊……”
“我看得出來您接□□的手很穩,隻是您不想打獵,或者不想表現出來會打獵。還有什麽家傳的翡翠墜子——就算您已經決定拿它買蘭特家人的命,可您看上去也太平靜了。”阿爾伯特·戈林問,“我猜測您應該來自一個我知道姓氏的大家族,是那種會被稱為‘小姐’的女士。您姓什麽?”
“知道我的姓氏對您沒有什麽好處。”希爾維婭笑了笑,“不過或許您可以給我一個聯係方式,說不定將來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我為什麽要把我的聯係方式給一個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阿爾伯特·戈林不可思議地問道,他的語調顯得很誇張,最讓他自己驚訝的是,他發現自己很想這麽做。
希爾維婭搖了搖頭:“我對您來說是陌生人,但您對我來說並不是。我對您的一些情況有所了解。比如您在瑞士銀行的秘密賬號,還有您組織的一些.……我們稱之為非法越境活動吧?我們很可能會需要它。”
“我們,我們是誰?”阿爾伯特很快追問——他需要時間緩解自己的驚訝心情。
“我們是指一些熱愛德國但厭惡納粹的人。”
“我以為‘七月密謀’之後,他們都死在絞刑架上了。”阿爾伯特·戈林笑了一聲,他發現希爾維婭麵色如常,“您從哪找來這些‘好德國人’?英美的情報機關裏?”
希爾維婭搖了搖頭,沒有被他的話題帶偏:“您當然可以拒絕。這是可以理解的。我到了,可以下車了。”
阿爾伯特白了她一眼,她下車的地方是一片被轟炸過的廢墟。她走下車子,向柏林住處的方向走去,還沒有拐彎,阿爾伯特已經在後麵按了喇叭,他開車靠近希爾維婭,搖下車窗,把一張紙交給她:“給您。”
“我給您打電話的時候,會在那邊敲三聲,這是您和我聯係的暗號。”
“我現在更懷疑您為英美的情報機關工作了。”阿爾伯特搖下車窗,飛快地開走了。
希爾維婭看了一眼,把紙片塞在了手包的最底部。她回到她兄長在柏林的公寓,給約阿希姆·蘭特打了個電話:“情況怎麽樣?”
“他們都在我這裏。”約阿希姆·蘭特捂住了話筒,“可裏麵夾雜了個奇怪的人,他想逃跑……我們把他打暈了,放在角落裏。您說.……這是派來監視我們的蓋世太保嗎?”
希爾維婭笑了一下:“他可能在集中營裏被關傻了,您把這個人交給我吧。”
一個小時之後,希爾維婭出現在約阿希姆·蘭特的住處,劫後餘生的蘭特老先生處於興奮的狀態裏,幾乎抓著誰都要念誦上帝保佑。蘭特夫人顯得安靜一些,漂亮的臉上掛著愁容,她擔心自己的孩子。
約阿希姆·蘭特帶著她去見弗裏茨·科爾比:“您要小心一些,他攻擊能力很強。或許是在集中營遭遇了什麽,可憐的人。”
“我想隻是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局麵。”希爾維婭笑了笑,“您讓我和他談一談,好嗎?”
約阿希姆·蘭特點了點頭:“我就在門外,殿下。”
希爾維婭坐到弗裏茨·科爾比身邊,用法語說:“我希望您意識清醒,因為接下來這些話,我隻說一遍。我姓威廷根施坦因,是瑞士人,您的一個在瑞士的美國朋友要我來救您。所以我要求您信任我。”
弗裏茨·科爾比瞪大了眼睛看著她:“我怎麽知道你不是納粹的密探?”像大部分被關押在集中營裏的人那樣,營養不良讓他的身子很瘦。
“看來您是真的受苦了,您為什麽不想想,如果我是密探的話,我為什麽要費這麽多功夫,直接把您從集中營裏帶到反間諜處的審訊室不就好了?”
她頓了頓:“您或許不怕死,或許想成為一個英雄,但您真的能抗得過那些手段嗎?就算您可以,您的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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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林的親信,空軍元帥之一艾爾哈德·米爾希(此人也是漢莎航空的創始人之一,納粹黨的讚助人)有個猶太父親,1935年蓋世太保調查他的時候,戈林出麵斡旋,希特勒親自給他發了“榮譽雅利安人”證書。然後戈林就說出了那句名言:“在空軍,由我決定誰是猶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