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幾天之後,九月份正式到來了。驅散酷熱的同時,也表明戰爭正式進入了第五個年頭。之後的某一天,施季裏茨和希爾維婭一起去大象酒吧看望紮烏裏赫夫人。


  街上行走的人很少,幾乎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極少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路上有一位婦女塗了口紅,好幾位路過的行人朝她惡狠狠地瞪過去,她甚至聽到人們議論這是“好萊塢作風”。


  老板的小兒子,紮烏裏赫夫人的侄兒漢斯給他們端咖啡和其他東西——這個十來歲的孩子成為了這家店中唯一的酒保。


  “其他人呢?”希爾維婭問起這個孩子。


  “他們都去前線了。”漢斯道,一提到前線,他的聲音就變得低沉起來,整個人都顯得很低落。


  “給我們去拿吃的吧,親愛的。”紮烏裏赫夫人對他說。於是這孩子點了點頭,跑開去了。


  希爾維婭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怎麽了?”


  “他在學校裏有一群很要好的同學,其中有幾個人要上前線去了。”紮烏裏赫夫人輕聲道,“您知道我的孩子們也死在戰場上。他正在為他們擔心呢。現在的征兵年紀放低了不少,一旦高中畢業,就能去前線了。唉……難以想象這場戰爭要什麽時候結束。”


  施季裏茨沒有說話,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杯子。希爾維婭也隻得把目光瞥向別處,他們都知道,前線的戰鬥絕沒有納粹宣傳中的那麽順利。不然為什麽前線總是在向德國靠近呢?


  某種意義上說,希爾維婭已經能夠看到戰爭結束的時間,但它就像地平線上的太陽,在那之前,黑暗依舊籠罩著整個蒼穹。


  不過,在山間別墅中極少能感受到這種戰爭的氛圍,唯一能提醒他們身在一場戰爭中的元素就是被塗黑的窗戶和上麵的米字型膠帶——塗黑是防止敵方飛行員看到燈火進行轟炸,米字型膠帶則是避免爆炸的衝擊波將其震碎。


  希爾維婭把大部分時間放在研究那份報告上,她實在非常好奇,到底是什麽因素影響了納粹在民間的支持率。那位名叫保羅·雷克策的軍官的數學功底是十分紮實的,他的數據和報告寫得非常詳盡。


  有的時候,她也會施季裏茨討論其中的問題,這種討論是純粹思想領域的交流,和現實的政治情況關係並不大。她指出一兩個數據的問題:“為什麽這個地方這個時間的儲蓄率降低了?我看不懂他做的這個標記。”


  “哦,這是通行標記。表明這裏有其他因素影響。我們之前遇到過,如果某地的一個銀行,儲蓄率一直非常穩定,但某個周末,該行儲蓄率突然下降了。因為那個周末連著下了兩天的大雨。所以人們都呆在了家裏。”


  希爾維婭道:“現實遠比統計模型複雜多了。”


  “當然。而且數據本身就具有滯後性,搜集上來的數據也會有小部分的偏差。不過,樣本的數量足夠大的時候,偏差會相對減少。總而言之,雖然數據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分析者的解讀,如果分析者沒有一雙敏銳的眼睛,是沒有辦法做出正確的判斷的。”


  “這就是為什麽你會在數據上寫‘我不相信’?”希爾維婭問。


  施季裏茨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他點了點頭:“這是我的工作習慣,有很多數據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就肯定是地方的數據出了問題。”


  希爾維婭笑了笑,施季裏茨說得非常輕巧。但實際上,她很清楚,這些信息和數據的體量巨大,真假莫辨。施季裏茨憑借直覺直接判斷,而且他往往都是對的——這需要長時間的磨煉才能成功。


  希爾維婭很喜歡這種探討和交流,那讓她想起在大學裏的時光,純粹的思想層麵的交流——沒有戰爭,沒有死亡,沒有憂愁,更別說什麽正在追捕“七月密謀”分子的蓋世太保了。


  九月份的第二個禮拜二,施季裏茨早早地回到山間別墅:“希婭,我們今晚出去吃飯好不好?”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要上樓去換衣服。在沒有人幫忙的情況下,打掃和整理整個別墅是一項頗為勞累的工作,這種勞累下連一日三餐都顯得更加繁瑣了。即使是她這樣一個喜歡做飯的人,也開始期盼著出去吃飯。畢竟他們總不可能雇一個女管家或者女仆,這樣太危險了。


  施季裏茨喊住了她:“你有那種貴婦人的網紗帽嗎?能遮住你的麵容的那種。”


  希爾維婭想了一下,她確實帶了一兩頂那樣的帽子去修道院,以預防突然有什麽重要的宗教人物大駕光臨,比如地區主教什麽的——其中的一頂在她被逮捕的時候丟在了教堂的地上。


  那是一間規格中等的餐館,在這裏吃飯,既不會失卻身份,也不至於遇見熟人。八音盒的聲音取代了鋼琴聲在餐館中環繞,侍者也是個半大孩子,頗為沉默,他點完菜,就飛快地從他們桌邊溜走了。


  希爾維婭和施季裏茨簡單地談著最近柏林的情況,施季裏茨話並不多,這倒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希爾維婭也沒有多想。


  直到他們回到車上,施季裏茨沉默地發動了汽車:“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希爾維婭從後視鏡裏發現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怎麽了嗎?”


  注意到她的目光,施季裏茨把眼神挪了開來,輕聲道,“我的工作要求我最近經常去那裏。今天,馮·德·舒倫堡伯爵請求我帶你去見他。他的身體最近虛弱了不少。所以,我代替你答應了他。”


  “馮·德·舒倫堡伯爵被捕了嗎?”希爾維婭很驚訝地看著他。


  施季裏茨點了點頭:“他們在戈德勒博士隨身攜帶的名單上發現了伯爵的名字,他被任命為外交部長。希特勒為此很憤怒,因為他前幾天才召馮·德·舒倫堡伯爵前往他的狼穴議事。馮·德·舒倫堡伯爵被立刻逮捕,他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並被帶到了這裏。”


  他說的“這裏”,是柏林近郊的普勒岑湖監獄。那是一棟非常大的紅磚建築,從19世紀開始,就是關押刑事犯的地方。希爾維婭感到一點難以言喻的緊張,她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裏聽說過,希特勒上台之後,這裏被用來關押□□。


  正在她惴惴不安的時候,施季裏茨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帽子,好讓她的麵容全部被擋在網紗之後:“一會兒你不必開口說話,有人問你問題的話,我會回答的。”


  他把車停在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而後讓希爾維婭和他一起下車。希爾維婭腦中一片空白,隻得一步步地跟著他的步子向前走去。


  快到大門前的時候,施季裏茨突然停住了步子,他回頭看著希爾維婭:“挽住我的手,希婭。我告訴他們,我是帶我的未婚妻來見她的教父。”


  希爾維婭不知道哪個詞更讓她震驚一點,是“未婚妻”還是“教父”。她挽住了施季裏茨的手,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汗打濕了。


  隨著大門越來越近,她覺得自己呼吸都有點不順暢了。她試圖調節一下自己的情緒,就低聲對施季裏茨說:“你知道我的教父是誰嗎?”


  “是誰?”施季裏茨很快地接了下去,他知道這時候談一點題外話會讓希爾維婭好受點。


  “瑞典的國王古斯塔夫五世。”希爾維婭笑了笑,她覺得自己冷靜了一點,“他是個極其親德的國王,每天都戴著夾鼻眼鏡。有一次,他在會議上高喊‘我的陸軍.……我的海軍……’然後被政府成員一條條地反駁了回去,自此之後,他再也不以‘國家元首’自居了。”


  大門是由黨衛隊把守的,這些穿著製服的軍人們毫不客氣地嗬斥:“你們是誰?來做什麽的?”


  施季裏茨向他們出示了自己的證件,他們立刻恭敬起來,高舉右手向他喊:“元首萬歲!”


  希爾維婭下意識地想鬆開施季裏茨的手,卻被他牢牢地抓住了,他伸手回了個禮:“元首萬歲。”


  進門之後是中庭,麵前還有一扇巨大的門——就在他們走向下一道門時,後門的那道鐵門也在他們身後緩緩地關閉了。巨大的轟鳴聲幾乎讓希爾維婭覺得耳鳴。


  他們沿著一條寬闊的走廊向前走去,一直到一扇銅黃色的巨大鐵門前。門的左前方是一個穿著黨衛隊製服的獄卒,他顯然認得施季裏茨:“元首萬歲!旗隊長,您來做什麽?”


  “元首萬歲。”施季裏茨回了禮,“典獄長在嗎?”


  “這個點,他已經下班了。”獄卒麵露尷尬,“您是有什麽要緊事要辦嗎?還是有什麽犯人要審訊?”


  “我要去見一次馮·德·舒倫堡伯爵。理由你不必多問。”他從包中拿出一份公文,“這是典獄長給我的文件。”


  獄卒驗過了文件,慌忙走出來給他們帶路。希爾維婭看到很多窄小的鐵皮樓梯間,通往各個牢房。牢門都是矮矮的,幾乎能看到裏麵人的麵容。警衛們都穿著厚重的馬靴在其中踱步,他們也大吼大叫,吹口哨——整個環境嘈雜極了。


  “馮·德·舒倫堡伯爵不在這裏,夫人。”獄卒看她在打量,忙說道,“他在另外一邊。”


  他們又穿越了一個漫長的走廊,來到一間間隔間模樣的牢房。這裏雖然狹小,但還有床、桌子、木凳、馬桶等生活用品。他們一直走到走廊盡頭的會議室,獄卒就向他們點了點頭:“請您在這裏等等。”


  “這裏沒有監聽設備。”在獄卒走遠之後,施季裏茨對希爾維婭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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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父這個是我編的。但古斯塔夫五世的事跡是真的。


  想一想最近這個監獄的新聞(是的現在這個地方還是個監獄)竟然是“犯人越獄”,真是hhhh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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