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八月十四號是一個明朗的晴日,在彌撒開始之前好幾個小時,希拉克神父來修道院裏找希爾維婭:

  “殿下,”他為眼前所見頓了頓,“您……今天非常美麗。”


  希爾維婭穿著一襲黑色的絲綢連身裙,一如既往地戴著那條藍寶石項鏈,那雙海藍色的眼眸從有羽毛、蕾絲花邊裝飾的帽子下的網紗望著神父,口紅的色調是濃墨重彩的紅:“怎麽了嗎?希拉克神父?”


  “雖然今天不是禮拜日,但我們去采辦東西的時候還是引起了鎮上居民的注意,有一些老人、婦女和孩子想來參加。請您原諒,我知道這是您可能想保持一點私人的情感。但是.……”希拉克神父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但您也知道,在配給製度下,教堂聖餐是他們為數不多能吃到白麵的機會。”


  “當然。”希爾維婭從手包裏翻出自己的支票夾,“教堂的儲備夠嗎?”她在支票上寫下一個數字,遞給希拉克神父:“不夠的話您可以讓人再去買一點。”


  希拉克神父為了那個數字瞠目結舌:“這.……您實在是太慷慨了。”


  “沒關係的,讓鎮上想要參加的人都來吧,神父。”希爾維婭笑了笑,“在這種晦暗的年代裏,有一點鼓舞是很好的事情。”


  “我會告訴他們您的慷慨。”希拉克神父向她點了點頭,隨即交待教堂的管事去多采辦些物資,他竭力地想說些什麽掩飾他激動的心情:“您在寫什麽呢?”


  希爾維婭把手上的紙張拿給他看:“一張樂譜,希拉克神父。我還沒有把它寫完。”


  希拉克神父並不特別了解音樂,他隻是點了點頭:“您打算公開演奏它嗎?”


  “那要看上帝的安排了。”希爾維婭笑了笑,一切取決於她吞下毒藥之後還有多少清醒的時間。


  希拉克神父點了點頭:“我相信您能在彌撒之前寫完的。”


  雖然希爾維婭並沒有和希拉克神父討論過任何彌撒的細節,但一進入教堂中,點燃的燭台、聖歌和燃燒的香霧還是讓希爾維婭感到了意外的驚喜,聖壇旁邊的桌子上擺著她兄長的照片——似乎是從報紙上裁下來的:


  “謝謝您,希拉克神父。”


  希拉克神父對她笑了笑:“我想您一定很愛他。”


  希爾維婭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她害怕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是哽咽的。


  “您不必為此擔憂,希爾維婭,威廷根施坦因親王少校的靈魂已與我們的主同在,再無悲傷和苦難。”希拉克神父向她點點頭,“我相信您這樣的人也會進入那裏的,殿下。現在,請您回去坐下吧,彌撒就要開始了。”


  希爾維婭露出了一個自嘲式的笑容,她很清楚,一個無神論的自殺者是不可能進入天主教的天堂的。哪怕她多麽慷慨,做了多少台彌撒也無濟於事。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希拉克神父主持這場彌撒。


  等到一切開始,那些經文、聖歌仿佛都隨著上升的煙霧去了雲霄之間,希爾維婭的注意力大半在海因裏希的照片上,她勉強自己陷入一種意識模糊和混沌的狀態裏——並不是為了接近天堂或是上帝,隻是為了接近她不在人間的兄長。


  因而等到希拉克神父分完聖餐,宣布禮成時,她還是在恍惚之中。直到希拉克神父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您還好嗎,殿下?”


  “還好。”她反應過來,這是她一直等待和期望的時刻,她站起身,拿起那張樂譜,走到了教堂的風琴前:“我剛剛把它寫完,還沒有演奏過。”


  “請您隨意,殿下。我去把這件祭服脫下來。”希拉克神父對她點了點頭,轉身向教堂裏走去,他又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轉身回來,“我讓院長嬤嬤也來,中午請您吃個飯再回去,怎麽樣?為了您的慷慨,一定要讓我們致以應有的敬意啊。”


  希爾維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您再這樣客氣的話,我就會覺得我做了不道德的事情了。”


  希拉克神父笑著擺了擺手,轉身走了進去。希爾維婭環顧四周,靠近的聖壇的位置已經沒有別人了。當地的居民們三三倆倆地聚集在門口的區域,討論著剛剛的聖餐。


  希爾維婭確信沒有人注意得到她,於是低頭打開了自己的藍寶石項鏈——最上麵的是她兄長的麵容,她深呼吸了一下,要打開第二層夾層,但手指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她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砰”的一聲合上項鏈,看向四周。


  周圍安靜極了,隻聽到軍靴砸在地上的腳步聲,一步步地向她靠近。


  她站起身,恰好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容:“羅爾夫先生?”


  她記得這個人是費舍爾的直接上司,記得他有個男爵頭銜,還記得,上一次她和赫爾穆特·蘭特一起在帝國保安總局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軍銜是黨衛隊二級突擊大隊長,也就是少校。而現在,他看上去飽經風霜,軍銜也變成了黨衛隊一級小隊長,上士。


  “實話說,有時候我很佩服您這種……要我怎麽說呢,貴族的虛偽吧。”羅爾夫向她走過來,一把扯斷了她脖子上的項鏈。


  “這是做什麽?”潔白修長的脖頸立刻顯出一圈紅痕,希爾維婭吃痛地蹲下身,她的思維完全被痛感帶著跑了。


  羅爾夫輕巧地打開了那枚寶石,露出海因裏希·威廷根施坦因親王少校的麵容,他譏諷地笑了一下:“啊……您的兄長,一個叛國者,欺世盜名的偽君子。您真的很愛他,是嗎?”


  希爾維婭喘了口氣,站起來向他走了過去:“第一,我的兄長是為了保護德國人而犧牲在了夜空中,第二,這是我的私人物品,請你還給我——”


  話音未落,羅爾夫已經發狠,把她推倒在了聖壇上,酒杯和碗碟掉了一地。希拉克神父匆匆地從後麵跑了出來:“這是發生了什麽?在做什麽?”他憤怒的聲音在看到羅爾夫身上黨衛隊的服飾時戛然而止,“你是什麽人?蓋世太保嗎?這裏有人犯罪了嗎?”


  希爾維婭覺得渾身都在痛,以至於她流下了生理性的眼淚。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羅爾夫已經衝過來抓住了她的頭發:“賤人,你以為我還會再被你的眼淚騙一次?”


  “痛——”她隻剩下了一個感覺,不要說理解他的話了,就連找到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性和思維都很難,“請你放開我!”


  “這是發生了什麽?先生們?”院長撥開人群衝了進來,她試圖從羅爾夫手上把希爾維婭救回來,“威廷根施坦因公主殿下犯了什麽罪?你要這樣對待她?”


  “她犯下了叛國的大罪,她被指控參與七月密謀。謀殺我們偉大的元首!”羅爾夫看著她。寂靜的人群一下子“嗡嗡聲”頓起,誰也想不到看上去溫柔可親的年輕公主會參與進這樁可怕的密謀裏。


  院長氣極反笑:“你這是,你這是一派胡言!整個七月份,她都住在修道院裏,和我們在一起。你可以隨便詢問,在這裏誰都會這樣回答你的,什麽七月密謀……你簡直是在血口噴人。”


  “而且,你在彌撒時衝入教堂,打翻了聖壇,這就是蓋世太保對於上帝的態度嗎?”希拉克神父也反應了過來,他抓住羅爾夫的一隻手,希望他手上放輕鬆點。


  羅爾夫白了他們一眼:“蓋世太保有權力帶任何人回去詢問,現在,你們也要和我一起去柏林。”他揮了揮手,兩邊的蓋世太保就上前拷住了院長和神父的手。人群一下子沸騰起來。


  在淚光朦朧之間,希爾維婭隻看到她的兄長在那張照片上望著遠方——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算了,嬤嬤……算了。”聲音近乎耳語。


  “可我,我要怎麽向馮·德·舒倫堡伯爵交待?我答應了他會照顧您的,殿下。我可以跟他去柏林,我可以為您的清白作證。”


  “他們隻是要找個理由逮捕我而已,什麽理由並不重要。”希爾維婭歎了口氣,“您不能離開修道院,那裏需要您。”


  羅爾夫冷冷地看著希爾維婭:“您的戲演完了?”


  “我是想告訴您,如果您打算一下子帶走兩個地方教區領袖,這點人恐怕不夠。”希爾維婭看了他一眼,“外麵的人群不會讓您如願,而且,就算您帶著他們回到了柏林,地方蓋世太保和行政長官也一定會把電話打到四處處長繆勒那裏去的。”


  她低下眼眸,企圖讓自己的理智重新主宰自己:“您有多大的把握,讓繆勒為了您,一個小小的上士抗下這種罪責?嗯?激化德國人民和納粹黨之間的矛盾?”


  羅爾夫把自己的手槍拔了出來,她看著他的雙眼,確定有那麽一瞬間,羅爾夫是想開槍打死她。但他很快收斂了怒火,隻是用手槍的槍管拍了拍她的臉:“.……我可以告訴你,希爾維婭·威廷根施坦因,你對自己要麵對什麽一無所知。”


  他拔出手槍,朝著天空開了兩槍,教堂的彩繪玻璃被他擊碎,墜落在地,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居民們嚇得紛紛低頭,生怕這位蓋世太保對人群開槍。他揮了揮手,那幾位蓋世太保放開了神父和院長,率先向門外的汽車跑去。


  他把希爾維婭拖出了教堂,扔到了車上,兩位蓋世太保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側,防止她逃跑。她從後視鏡裏看到希拉克神父在一片混亂裏追了出來,但也隻能目送他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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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慘的希婭。


  在荷馬史詩中,卡珊德拉在特洛伊城破時就是被人從神廟裏拖了出去。這是應驗了預言家R的預言。


  當然了,在西方文化裏,在神廟或者教堂裏搞這種暴力強迫手段都是對神明的不敬。所以希拉克神父和院長才都會那麽驚訝,最後羅爾夫也不得不用那種手段脫身。


  羅爾夫男爵在43和45章出過場,大家可以回顧一下他的劇情和人設~作為費舍爾的直接上級,他肯定是要為“美國間諜”的事情負責的,所以被降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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