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希爾維婭思考著一切和這位女士打過照麵的可能性,但怎麽也無法從記憶裏找出這個人:“我見過您嗎?”話音未落,身後忽而傳來一個男人的咳嗽聲:“我見過您。”


  希爾維婭轉過身去,打量了許久,才認出那個胳膊上有被太陽曬出來痕跡的農夫是戴維——那位德/□□員,她曾經的股票經紀人戴維。


  她驚訝地發現,客觀而言,戴維的容貌並沒有很大的改變,隻是蓄起了胡須,但他現在呈現出來的狀態就像個徹頭徹尾的農夫,她很好奇他是怎麽做到的,但現在顯然不是問這些的好時機:“所以,這位女士就是您的夫人?娘家姓丹妮貝倫。梅赫倫堡人?”


  戴維招呼那位年輕的女士去給馮·德·舒倫堡伯爵倒水,特別囑咐道:“給他帶一點小餅幹吧,親愛的。”他頓了頓,毫不意外地看到希爾維婭臉上的了然的笑意,當初他的身份之所以在希爾維婭麵前暴露,原因就是小餅幹。


  “您的記性讓我害怕,威廷根施坦因小姐。不過實際上,我的夫人.……或者更恰當地說,我的同誌,戰友,是法國人,她是法/國/共/產/黨/員,有四分之一的猶太血統。”


  “你們並沒有結婚?”希爾維婭很好奇,她感覺到麵前有一個全新的世界,和她之前所發現的任何世界都不一樣。


  “我們沒有結婚,這孩子是我的戰友和她的丈夫的,他們都是值得尊敬的□□員,她的丈夫在法國抵抗組織工作,不幸被捕,現在被關押在巴黎的監獄裏。她被黨組織轉移到這裏來。”


  “啊。所以沒有什麽久病的妻子,也沒有什麽缺錢的故事咯?”


  戴維看著她:“我想您能猜得到,我們在談論一些事情的時候,並不總是談論那些事情本身。這是我的工作。”


  “您的工作.……”希爾維婭略帶猶疑地重複了他的後半句話,這是一個小技巧,可以不冒犯地追問人們感興趣的問題。


  戴維笑了一下:“很危險的工作,比和您的冒險要危險得多。我相信您不想知道。”


  希爾維婭知道他識破了自己的技巧,也沒有驚訝:“那麽我就不再追問了。”她揣度著,或許在這個美麗、祥和的屋子的某個地方就有無線電或者□□一類的東西。


  “這個村莊中有一些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他們才對您這麽警惕。”戴維暗示她。


  希爾維婭輕聲笑了起來:“您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在這裏接受您的款待,然後轉身出去寫一封告密信件?”她歎息一聲,“我現在發現,我真是一個傲慢又無知的人。”


  “請您不要這麽說,”戴維看著她笑道,“實際上,我一直非常感謝您為我們提供的經費。我也把這些如實地匯報給了我的上級們。您不用太擔憂,如果遇到需要的時候,您可以來請求我的幫助。不論是戰爭前還是戰爭後。”


  希爾維婭知道這是非常重要的諾言,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頭接受了他的好意:“謝謝您。”


  戴維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看得出他非常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他從花園裏剪了數枝漂亮的花,遞到希爾維婭手上:“您的禮物。”


  他顯然對希爾維婭和馮·德·舒倫堡伯爵說的話了如指掌。他們就此向屋子的方向走去,突然,希爾維婭猶疑地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現在第三帝國的上層人士中,有人想推翻希特勒,建立一個新政府,您和您的黨,會采用議會鬥爭,去參加他們的選舉嗎?”


  戴維頓住了,他一臉複雜地看向希爾維婭:“您是說假設?”


  “假設。”希爾維婭輕聲說,“您知道我關心的點在於哪裏。”


  “我不能給您解答。”戴維說,“我的黨要和共產國際有聯係,這是一件大事,不可能由我一個人定下來,我沒有辦法給您答複。但就我個人而言,我對此有著悲觀的態度,我是說.……對那個新政府,他們要怎麽在被希特勒煽動的民眾和戰爭中保全自己呢?至於議會選舉,那是政權穩定之後的事情。”


  “那麽著手建立一個這樣的新政府呢?”希爾維婭問。


  “我想,如果可能性足夠大,共產國際會做這樣的努力的。您知道自由德國民族委員會或者德意誌軍官聯盟嗎?這是在蘇聯的流亡德/共/黨/員、德國戰俘組成的委員會,他們就是為了這樣的努力而存在的。”他苦笑了一下:“至於我個人,我個人難以忘記十一月革命的舊事……不過在時代中,個人的意見是不重要的。”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沒有再回答他的話,她說這是個假設,既然是假設,就無法再追問下去:“你們會和軍官團合作嗎?”“你們會接受戈德勒博士或者哈塞爾大使嗎?”.……這些話題太過於細致,一旦出口,就會露餡。


  她走回屋子裏的時候,馮·德·舒倫堡伯爵正在津津有味地吃小餅幹,看到她抱著花走來:“看起來你已經找到你的禮物了?來嚐一嚐小餅幹吧,烤的很不錯。”


  於是她伸手嚐了一塊,再也沒有察覺到其中有什麽油墨味道。她笑了一下,看到那位年輕的女士正在打量她的表情:“確實很不錯。”


  他們從那個村莊回到原來的道路上時,已經是下午時分,每個人都興高采烈,馮·德·舒倫堡伯爵把他們送到馬林巴德附近,希爾維婭來到了一棟威廷根施坦因親王家族的宅邸,羅瑪莉和瑪麗·瓦西契科夫則去羅瑪莉的姨母家過夜——瑪麗·瓦西契科夫的父母也在那裏。她們約定好,第二天一起在馬林巴德的溫泉浴場碰麵。


  馬林巴德是德國著名的溫泉勝地,據說那裏的曆史可以追溯到神聖羅馬帝國時代。或許是希爾維婭的警告出了效果,那個周末沒有人再談起任何和密謀組織相關的話題,所有人都在暢談即將到來的夏日假期——這個傳統會因為戰爭而消失嗎?


  施季裏茨就不是特別擔憂這個問題。一個情報部門的上校在這種戰爭年代幾乎就不用考慮任何假期選項——他剛剛結束在薩爾斯堡的會議,就開車和舒倫堡一起去了海軍上將卡納裏斯的住處。


  卡納裏斯很期待他們的到來,倒不是說他很期待改組的成果——哪怕是舒倫堡提出的改組方案,對於這位第三帝國軍事情報局的主人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


  他曾經言辭激烈地指責舒倫堡:“這是荒唐的方案。”但舒倫堡隻是溫和有禮地告訴他:“我想讓您相信,海軍上將先生,這是所有方案裏最好的一種,而且因為其變動較少,能讓您極大地縮短在軟禁中的時間。”


  舒倫堡向他介紹了全部的改組方案,並告訴他,有很多軍事情報局的工作人員會來到六處擔任職務,當然——不免要介紹一下施季裏茨的聯絡官角色。


  但卡納裏斯隻是疲憊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笑容:“我很信任施季裏茨,他是我當年親自從經濟部要來的人,他的工作能力和態度都是十分出色的,而且還具有十分優秀高尚的品質——這在我們這裏是很難得的。”他看了一眼施季裏茨,最終還是說出了口:“但我看不出這個角色有什麽必要,而且……您讓一個功勳卓著的旗隊長擔任漢森上校的副手,他會很不自在的。”


  “您真是有趣。”舒倫堡假裝不懂似的問他,“難道您覺得施季裏茨會不尊重漢森上校的意見嗎?我就不這麽認為,他是我最好的助手,最信任的下屬,我相信他在漢森上校那裏也能得到相同的信任。”


  施季裏茨沉默不語,在這種時刻他最好是乖乖地給兩位上司當個道具。


  “當然。”卡納裏斯顯然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轉向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他們有沒有告訴您,我什麽時候能得到新的職務?”


  舒倫堡不介意告訴他:“嗯,據說是在貿易戰爭和經濟鬥爭措施特別參謀部。”


  “在1941年時,這個職務或許還有意義。在戰爭要打到德國本土之前得到這個職務,又有什麽用處呢?”卡納裏斯問他。


  舒倫堡笑了一下:“這是元首的決定。我想連全國領袖也沒有辦法改變他的決定,您知道他一向很崇拜您。”


  施季裏茨在心裏想:這倒是真的,希姆萊一向在舒倫堡麵前推崇卡納裏斯,認為卡納裏斯是值得舒倫堡學習的前輩。


  卡納裏斯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也許他不耐煩和舒倫堡打這種官場上的話:“我的私人助理奧斯特少將呢?他能不能跟著我去新部門?”


  “這恐怕不行。”舒倫堡這一次答得很果斷,“他被指控褻瀆軍人名譽,已經被軍隊除名了,他現在住在家裏,針對他的調查還沒有結束。”


  卡納裏斯沉默了,他什麽也沒再說。於是舒倫堡察言觀色,默默地提出離開的請求——卡納裏斯立刻答應了。


  他們來到車上,舒倫堡坐下之後,說道:“看來英美進攻歐洲大陸已經不可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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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填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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