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怎麽了?”希爾維婭的目光從星空落到他身上。


  “你知道,4月20日是元首的生日,按照往年的慣例,帝國保安總局會有個招待宴會。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希爾維婭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提醒我了,親愛的,我正好有個相似的請求。馮·德克森太太邀請我在元首生日後的第二天參加她的沙龍,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施季裏茨和她相視一笑:“當然,希婭。”


  “那我當然要陪你去帝國保安總局的晚宴,”希爾維婭笑了一下,“對了,我怎麽向她們介紹你呢?”


  “我在外交部有個閑職,第三司參讚。”施季裏茨說。


  這是他們在俾斯麥伯爵家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施季裏茨用的身份,希爾維婭點了點頭,她想起那個晚上霜雪一樣的月光,還有在月色下漫步的她和施季裏茨。不論他們擁有什麽樣的智慧,也想不到他們的關係能到今天這樣親近的地步。


  希爾維婭的回憶很快被停車的聲音打斷,施季裏茨抬手看了一眼表:“現在很晚了,弗裏茨,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我自己走回去。”


  這還是希爾維婭第一次知道施季裏茨的司機的名字。那位叫弗裏茨的年輕司機笑著向他點了點頭——看起來施季裏茨一向是個體貼下屬的領導,弗裏茨對此安排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


  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鄉間別墅還奇跡地維持著原來的樣貌,湖泊安靜地躺在重重疊疊的深綠色影子裏,湖水上倒映著明亮的銀河,樹林間甚至有夜鶯在鳴叫。


  施季裏茨和希爾維婭不約而同地駐足了一會兒,在戰爭年代這樣的寂靜時刻實在是太珍貴了。


  別墅裏的一切都停在了她離開的時候。希爾維婭的目光一下子就瞄到了二樓的鋼琴,於是她饒有興致地坐下來,開始彈奏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


  施季裏茨靠在鋼琴邊看她彈奏這支曲目,忽而想起什麽似的,在空曠的屋子裏慢慢地走了一圈,等到他回到原來的位置時,這首曲目已經要結束了:


  複雜的音符交纏上升,歸於平靜,進入最後的詠歎調——安靜,輕柔。星空在窗外安靜地閃爍著,不知何處而來的星光落在他們倆人身上,影子被投在地上,交疊在一起,拉得很長。


  “精彩的演奏。”施季裏茨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給她鼓了掌。


  希爾維婭笑了一下,由於巴赫沒有在樂譜上標記“漸強”、“漸弱”等符號的習慣,後人的演奏在強弱、緩急、節奏安排上主要是靠自己對樂曲的理解和音樂素養。而希爾維婭之前彈的每一遍,她自己都不滿意。可就這樣信手拈來地彈奏,她反而找到了一點感覺,不可捉摸,不可言說,但她知道那是對的。


  “你剛剛做什麽去了?”希爾維婭好奇地問他。希爾維婭不介意他去了哪裏——對於他來說,這間屋子裏沒有任何秘密。她隻是很好奇,什麽引起了他的興趣。


  “查看一下有沒有竊聽設備。”施季裏茨回答,“不過我還沒有看完,就趕在終章之前匆匆趕回來了。”


  希爾維婭笑道:“看起來過去的大半個月你一直緊繃著精神啊?”


  “就像我告訴過你的那樣,希婭,帝國保安總局內部的消息並不是相互溝通的,恰恰相反,我們互相隱瞞的時候更多。”施季裏茨沒有繼續說下去,顯然,他之前的工作屬於不能被四處的蓋世太保們知道的範疇,一旦被知曉,就有丟失性命的風險。


  施季裏茨把燈打開,走到唱片機旁,隨便放了一張唱片:“我的建議是,你去洗個澡,這樣我就有時間把工作做完了。”


  希爾維婭發現他似乎還在工作狀態裏——或者說對於施季裏茨這樣的人來說,工作和生活是可以混為一談的。她看到施季裏茨用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她,頗為嚴肅認真。於是她熄滅了拒絕的念頭,乖乖地去洗澡了。


  等到她擦好頭發出來的時候,施季裏茨已經坐在沙發上,他關掉了唱片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要喝水嗎?”


  希爾維婭坐到他對麵:“你有什麽發現嗎?”


  “確切地說,有。”施季裏茨道,“在廚房的通風管道裏我發現了這個。”他遞給希爾維婭一個用餐巾紙包著的東西。


  希爾維婭打開看了一下,是一部微型錄音機:“我不明白.……”她皺了皺眉,“如果蓋世太保已經確認我沒有威脅的話,為什麽要這麽做?”


  “蓋世太保是不會覺得有誰沒有威脅的。”施季裏茨解釋道,“帝國保安總局的第一任局長萊因哈特·海德裏希喜歡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上,所以他收集他能找到的所有材料——不論是朋友,還是對手。顯然,他死後,黨衛隊全國領袖(希姆萊)發揚光大了他的這種觀點。”


  施季裏茨似乎覺得這種氛圍太過沉重了,安慰了她一句:“放心,我沒有查到別的東西,證明蓋世太保對你的懷疑並不深重。除非日後有必要,否則他們是不會想起這裏還有錄音機的。”


  希爾維婭輕輕笑了一下,每當她覺得自己足夠小心謹慎,可以試圖窺探施季裏茨所在的那個世界的時候,就會有事情打碎她的這種幻想:情報和間諜的世界裏到處都是危險。


  “說點別的吧。”施季裏茨自己岔開了這個話題,“我給你帶了件禮物,據說是從巴黎來的。”


  希爾維婭好奇地看著他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個絲質物的包裹,一件禮服裙像流水一樣抖落在她麵前,那是一件水藍色的絲綢質地的禮服裙,正在燈光下微微泛著溫潤的光——她看了一下,禮服的剪裁很精心,應該確實是來自巴黎:“謝謝你……隻是,我擔心這種晚禮服,萬一不合身就糟糕了。”


  “你要試一下嗎?”施季裏茨問她。


  希爾維婭確信他對女士的習慣知之甚少:“如果你在我洗澡之前問的話,或許可以。”她指了指她那頭瀑布一樣的長發:“可現在我的頭發是濕的。”


  “這麽說,隻有你自己試完之後再改了。”


  希爾維婭笑了一下:“我可以試試。不過,說實話,刺繡、縫紉一類的工作,是我最不擅長的事情了。”


  施季裏茨看著她,似乎很好奇她為什麽不會刺繡,縫紉一類的女紅,這是貴族婦女們的必修課。


  “我小的時候跟著家庭教師學刺繡,就經常把手指頭刺破。後來家裏人認為在這項工作上我缺乏天賦,就沒有再讓我學下去。”希爾維婭眨了眨眼,“結果到了貴族女學,還要因為繡不出指定的紋樣被老師批評——真是不堪回首的記憶。”


  “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這是很正常的。”施季裏茨笑了一下,“我有個朋友,是個硬漢,他在東線戰場上被飛來的彈片紮進了眼睛,給他取彈片的時候,他一聲不吭。但他怕坐飛機。你或許見過四處處長繆勒——他從慕尼黑的小警探坐到了蓋世太保頭目的位置,什麽都見過,但他怕水。”


  希爾維婭實在無法想象繆勒怕水的樣子,但她知道施季裏茨沒有在說謊。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那你呢……你有弱點嗎?”


  施季裏茨沒有答話,他們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希爾維婭立刻意識到,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弱點,對於一個間諜來說是很危險的事情。否則施季裏茨也不必特意在舒倫堡麵前演什麽“不解風情”的戲。


  她轉移了話題:“你還要再來點水嗎?”


  “不,我想我該回去休息了。”施季裏茨輕聲道,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已經十二點多了,我想這已經過了你睡覺的時間了?”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她今天情緒波動太大了,一貫良好的生物鍾沒有起效的跡象,但這不失為結束今晚話題的好辦法:“好。晚安,親愛的。”


  施季裏茨走過來吻了她的額頭:“晚安,希婭,不必送我了,早點休息吧。”


  希爾維婭被他一串話說得隻能站在原地,對他笑道:“晚安。”


  施季裏茨向外走去,忽而,他像想起什麽似的說了一個詞:“寒冷。”


  如果不是因為四周寂靜,這一句話就要飄散在風裏。


  希爾維婭慌忙走到他身後,想勸住他:“你沒有必要告訴我,親愛的.……”


  “我怕冷。”施季裏茨轉過身來看著她的眼睛,目光深邃而真摯。


  希爾維婭的理性已經先她的感情一步做出了判斷:他沒有說謊。她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施季裏茨對她笑了笑:“晚安,希婭。”就要向外走去。


  希爾維婭叫住了他:“我撒了個謊。我說我在等人,其實沒有其他人,隻有你.……我在等你。”


  施季裏茨轉過身來,對她微笑了一下:“我知道。”


  希爾維婭自嘲似的笑了,她就知道她隨口編造的謊言騙不過施季裏茨:“我隻是,突然之間很想見你。”


  施季裏茨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走過來抱住了她:“雖然我不知道什麽事情讓你這麽難過……但我就在這裏,希婭。”


  “你還想看我穿那件禮服裙嗎?”希爾維婭抬起頭,對他微笑。


  施季裏茨低頭吻了她的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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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糖太難了。


  省略的內容寫了會被屏蔽,大家懂的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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