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記筆記和自己的想法。”羅瑪莉倒沒有覺得不對勁兒,“他們在討論新政府的問題,您知道的,這類問題爭論很多,所以經常會有新想法出現。有必要記下來。”
希爾維婭倒吸一口涼氣,似乎已經被蓋世太保關押起來的毛奇伯爵不夠作為這群反希特勒分子的前車之鑒似的。她歎息一聲,對羅瑪莉道:
“我以為在這裏的人至少應該有一個最基本的想法,結束這場戰爭。他們現在討論的東西太細致了,至少要等到掌握政權之後才能討論。”
她的聲音略有些大了,引來眾人的關注,一位文質彬彬的先生問她:“如果我們不把這些討論出來,我們怎麽建立新政權呢?魏瑪共和國的前車之鑒在眼前,我們必須很完善才行……”
“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製度,也沒有完美的國家……”希爾維婭輕聲道。
她知道他們討論的內容沒有表麵上的那麽文質彬彬,他們討論的內容,本質是如何進行利益分配——可這些東西都還在納粹和希特勒的手裏呢!
馮·哈塞爾大使穿過人群走到她身邊,之前他們經常在馮·德·舒倫堡伯爵的屋子裏見麵,他知道她對於一些經濟學問題有很深的見解,也記得她討論過對俄和議的事情——她和馮·德·舒倫堡伯爵站在一邊,都認為實現歐洲大陸的均勢外交是最可能的方向:“希爾維婭,我們還在討論蘇/聯和美國的問題呢。您不妨聽一聽。或者,您來做筆記怎麽樣?比起每個人都記一份,最後合出來的觀點不一致,不如由你統一來記,等我們討論出定論再決定。”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她認為這是很重的責任。
她坐在桌子邊,聽這些密謀分子們一個接一個地拋出自己的方案:戈德勒博士——這位在魏瑪共和國時代就極為有聲望的政治家,整個文官集團的領袖是最為積極的。他甚至不厭其煩地製定出同盟國支援德國的相關要求,包括提供一大堆物資。
大概是因為她在桌子上的緣故,馮·哈塞爾大使又提到了她的觀點:“丘吉爾政府不會和德國議和的,不論是哪個德國政府。他們要保持著帝國的榮光,隻能把世界攪得越來越亂,但是,斯大林政府,他們想要結束這場戰爭——和我們一樣。”
戈德勒博士和幾個前軍事情報局的人並不同意他的看法:“不,斯大林現在隻想讓整個布爾什維克主義染紅歐洲,他們的坦克離我們的國界越來越近了,他們不可能放棄的。如果要結束這場戰爭,隻能依靠英美,英美害怕一個布爾什維克主義統治的歐洲。他們和我們一樣,既不理解蘇聯的過去,也不理解蘇聯的未來。”
希爾維婭輕輕歎了口氣,在談判僵局的時候,人們開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她終於忍不住把馮·哈塞爾大使請到了陽台上,長久地留在那裏會讓她的支氣管炎複發。
好不容易呼吸了一點新鮮空氣之後,希爾維婭緩了過來,她輕聲道:“.……我恐怕他們是對的,斯大林不會再和我們談判了。”
“您說什麽?”哈塞爾很驚訝地看著她,他還以為她是他堅定的支持者,“您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希爾維婭歎了口氣:“之前我告訴您,可以和蘇聯人談判的時候,是1943年的秋天。那個時候我在納粹高層的宴會裏也能聽到蘇德和解的聲音。但是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了。蘇聯越來越團結了,他的力量與日俱增,烏克蘭、波羅的海三國由於納粹的迫害站到了他們的那一邊——戰爭越進行下去,蘇聯能夠得到的好處越多,甚至.……如果英美再不插手的話,布爾什維克主義將控製整個歐洲。”
馮·哈塞爾大使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他覺得她對蘇聯人估計得過高:“.……我不知道您如此親蘇?”
“我隻是在描述一個現實。”希爾維婭道,“我們的時間很少了,如果在英美登陸之前我們還沒有做出任何改變,我們就隻能坐視德國變成兩邊爭霸的棋子。”
“您是從哪裏知道英美要登陸的,希爾維婭.……”馮·哈塞爾大使覺得她簡直是個謎團,“不要輕易地下這種武斷的結論,如果您有證據,可以拿出來。”他壓低了聲音:“這樣也可以堅定我們之中那些投機分子的心。”
希爾維婭苦笑了一聲:“您對我估計得過高了……我要是能拿得到證據的話,我現在應該在帝國保安總局的地牢,或者俄國人、英國人、美國人的監獄裏。這是很簡單的推論,英美不會容許蘇聯人統治整個歐洲的,他們再登陸得晚一點,說不定還能看到斯大林把希特勒趕下海。”
“可您說的是對的。”馮·哈塞爾大使輕聲道,“我們去英美的人沒有得到任何積極的回複,而且您也知道,1943年的卡薩布蘭卡會議上,羅斯福和丘吉爾已經說要德國‘無條件投降’了。我們現在兩條路都走不通了。”
“我們現在兩條路都走不通的原因是,我們自身沒有任何牌可以打。”希爾維婭歎息了一聲,“這也是為什麽首先要掌握政權,才能談論其他的內容——在戰爭之前,英美或者蘇聯人還會考慮支持一個‘反對派’這種溫和的變革模式。但現在戰爭已經開始了,等到第三帝國徹底失敗,德國人就不會再有任何資格決定自己的命運——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那樣。我們的牌已經越來越少了。”
馮·哈塞爾大使倒吸一口涼氣,他沒想到希爾維婭這麽悲觀,他不願意直接麵對這個問題:“我們再討論討論吧,希爾維婭,您先和我進去,好不好?”
這當然不是希爾維婭和反希特勒組織的密謀分子們的第一個矛盾。
自從三月中旬以來,希爾維婭就變得十分忙碌,她住在柏林她兄長之前的公寓裏,忙著處理社交邀請,忙著幫哈塞爾大使做“會議記錄”。希爾維婭殫精竭慮地工作,到了霍倫夫人看不下去的地步:“您在做什麽呢?那些數字.……字母……是什麽意思?”
希爾維婭笑了一下:“是一套複雜的數學公式。”她對數學和國際象棋的愛好派上了用處,她著手編寫了一套密碼,用於記錄密謀分子們的會議內容,密碼對應的母本是歌德的一版文集——這在德國的上流社會裏幾乎人手一本。
但當她把會議記錄交給馮·哈塞爾大使的時候,哈塞爾被她嚇了一跳:“您這是在做什麽?”
“這樣可以避免泄密。”希爾維婭說道,“您要相信我的能力,我保證蓋世太保沒有三兩天的艱苦工作解不開它。這樣至少可以為我們爭取時間。”
“不。”哈塞爾無奈地笑了,“您把事情弄得這麽複雜做什麽.……我隻是,我隻是要您幫忙記個會議記錄,您隻要負責如實記錄就可以了。出席者、發言者、每個人的說法和最後的結論……這一點對您而言並不難吧?”
當然不難,這是很簡單的工作,隨便找一位女秘書都能做到——可希爾維婭怎麽沒想到,他會允許在這麽機密的會議上出現明碼的“會議記錄”這種東西。
這種會議記錄最方便的就是來抓捕他們的蓋世太保。他們隻需要對著記錄抓人,就不會有一個漏網之魚。更別說他們還能搜到各類的“私人記錄”予以補充。
希爾維婭搖了搖頭:“不,哈塞爾大使,我隻是嚐試……”
“不需要您嚐試。”馮·哈塞爾告訴她,“您要做的隻是坐到打字機邊,把它打出來。僅此而已。不要加上自己的想法和內容——雖然我知道您一貫是個很有想法的女士。”他歎了口氣:“算了,我不需要您做這件事了,希爾維婭,您的身體不好,不好總是待在那些煙霧繚繞的房間裏。”
希爾維婭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如釋重負:“好。”
“我有一些草稿,麻煩您對著政府的文件整理一下,您在家就可以做.……而且您家也沒有什麽別人,您能做到嗎?”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似乎已經對希爾維婭十分失望。希爾維婭恰巧也對他抱有同樣的感覺。
之後哈塞爾沒有再在任何事情上征求過希爾維婭的意見,也不太邀請她去參加他們的宴會。但即使如此,希爾維婭還是經常能找到讓她無法忍受的事情:
比如,在一次宴會上,她終於忍不住找到哈塞爾:“這份文件上有馮·德·舒倫堡伯爵的名字,他答應要出任外交部長了嗎?”
“這是一種手段,希爾維婭。”哈塞爾覺得她像個好奇寶寶,但還是要給她解釋,“我們要讓盟國覺得我們人多勢眾,支持的人很多,所以他們才會支持我們。”
希爾維婭真想讓他回憶回憶盟國的卡薩布蘭卡決議:“無條件投降”——他們現在無牌可打,卻妄想用一份虛擬的名單獲得盟國真金白銀的支持。她不願意和哈塞爾起衝突,所以換了個溫和一點的說法:“可是,哈塞爾大使,未經他本人同意,似乎不太合適吧?”
哈塞爾拒絕了和她的溝通:“希爾維婭,那份公告的文件你弄好了嗎?”
希爾維婭從自己的包裏把文件遞給他——那是一份新政府的外交協議書,關於邊界以及其他什麽東西的:“您覺得盟國還會讓德國保留對奧地利的所有權?”
“談判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哈塞爾終於忍不住了,“希爾維婭,做好您分內的事情就夠了。其他的您一概不用管。”他翻了翻那份文件,文件本身相當精美,多少緩和了一點他的怒氣:“您的文件做得很好,您很擅長這些事情……把外麵的事情交給我們,男人們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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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希特勒組織,或者說這些“密謀分子”的相關內容全部是史實。
實話說看到這段曆史的時候我也震驚了。
文官集團和施陶芬貝格伯爵、特雷斯科夫這些國防參謀部的軍人領袖有一定不和,他們有很多意見不一致,曆史記載的時候這段是混亂的,文官集團的人指責國防參謀部的人刺殺行動總失敗,國防參謀部的人指責文官集團的人一天一個想法太務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