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希爾維婭走進屋子,一切靜悄悄的:“夫人,您在嗎?”


  沒有人應答,隻有一片月光從窗戶中照下來,點亮了屋子的一角。希爾維婭以為所有人都睡了,躡手躡腳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突然,有人咳嗽了一聲。


  希爾維婭像隻受驚了的兔子似的飛快地退到牆邊,打開了燈。明亮的燈光一下子照亮了沙發上的人的麵容:“費舍爾?您在這裏做什麽?”


  “等您回來。”那位蓋世太保輕聲道,他臉色慘白,嘴唇開裂,顯得焦慮又狼狽。他倏地一下站起身:“我等了您一天了,在您和旗隊長.……埃貝爾教授尋歡作樂的時候,法蘭克福證券交易所的股票在瘋狂地下跌,尤其是您……您推薦的那幾隻。”


  “我推薦的那幾隻?您不是不相信我的判斷嗎?”希爾維婭輕輕呼了一口氣,“至於股票的漲跌,要我怎麽和您解釋呢?股票的短期走勢往往取決於漂浮不定的市場信心,而不是股票本身的價值。所以,如果您被短期走勢迷惑……不必擔心,隻要股票的價值還在,價格是會漲上去的。”


  “可是我的錢都沒有了!都蒸發在了股市裏!”費舍爾吼道。


  “不,不是您的錢沒有了。是您的股票價格下降了。”希爾維婭發現他今晚衝動得可怕,人在受到重大的打擊時是這樣的。她無法想象費舍爾賠了多少錢。


  她一邊輕聲細語地解釋著,一邊想著對應的方法,“在您沒有買賣的時候,發生變動的隻是數字,不會造成實際上的收益或者損失的。您要做的就是有點耐心……”


  “如果所有人都像您這樣,大蕭條時期就沒有人破產了。”費舍爾搖了搖頭,“我不想聽您那些漂亮話.……希爾維婭·威廷根施坦因,你能做的隻有一條,補償我。”


  “補償?”希爾維婭被他氣笑了,“您要什麽?”


  “現金.……當然是現金。”


  希爾維婭覺得他不可理喻:“您自己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不覺得荒謬嗎?”她眼疾手快地從他的腰間扯下一串鑰匙,向外跑去,順手推倒了路上的一座台燈。


  費舍爾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沒有想到希爾維婭能做出這種事情。他眼睜睜地看著希爾維婭衝出門外。直到作為蓋世太保的職業身份喚醒了他,他拔腿向外追去。


  但希爾維婭已經溜進了車子裏,在她還沒有發動汽車的時候,費舍爾站在了她麵前,對她舉著□□:“給我滾下來!”


  希爾維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肺部像被火燒了一樣生疼,她鎖了車門,伏在方向盤上,努力地讓自己緩和下來。但費舍爾已經走到了車邊,用槍柄敲了敲她的窗:“我想您不需要我再重複第二遍了吧?您是個有頭有臉的人,我不想對您用暴力。”


  希爾維婭放肆地笑了起來,大量的冷空氣被吸了進去,導致她低聲咳嗽起來。她就這樣伏在方向盤上,渾身發抖,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砰”地一聲,費舍爾開了槍。


  子彈從希爾維婭的頭發上方擦了過去,玻璃碎得到處都是。費舍爾伸手要抓她的時候,她抬頭看了他一眼——


  費舍爾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他說不清那是什麽感覺,像是十二月裏寒冷的月光從雲層裏降臨到了大地上。他抓著自己的衣服,努力平息著不知名的情緒。隨後,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憤怒。這個女人是他的階下囚,是帝國的敵人,隻要他想,她就應該在集中營裏度過餘生,她怎麽敢,怎麽敢這樣看他?


  巨大的憤怒幾乎衝昏了他的理智,正在他舉起槍的時候,希爾維婭輕聲道:“我勸您最好不要這麽做。”


  “費舍爾,您清楚我要去找誰,您也清楚如果您開槍了,您將迎來他的憤怒和報複。到那個時候,您的下場會比我悲慘得多。”


  這話好歹震懾到了一點費舍爾。他愣在當場,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希爾維婭果斷地踩了油門,汽車一下子衝了出去。隻把蓋世太保留在原地。


  希爾維婭要去找施季裏茨,她當然要去找施季裏茨。


  她沿著記憶裏的路線開往美茵河邊。很快在夜色裏看到了那盆窗台上的鮮花,隔著兩戶人家的距離,她停下車,抖落了一下身上的碎玻璃片,向施季裏茨的門前走去。


  窗戶裏還有昏暗的燈火,不知道為什麽施季裏茨隻點了燭火。


  敲兩下門,停一下,再敲兩下。希爾維婭在門外等了片刻,施季裏茨就打開了門。


  他脫了外套,隻穿著件白襯衫,手上還捏著一支點燃的香煙。他看到門口的希爾維婭,似乎很驚訝,打量了她片刻,一個字也沒有說,又“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希爾維婭怔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施季裏茨能把她關在門外。


  她一開始覺得不可思議,後來二月冰冷的晚風向她吹來,她身上還是赴宴的時候穿著的晚禮服——披肩無法抵擋這夜晚的寒風。她終於清醒了過來。


  施季裏茨看起來是有什麽事情要處理了。這是很正常的。畢竟,她和施季裏茨隻是朋友,施季裏茨也沒有必要總是圍著她轉。


  即使這樣想著,希爾維婭還是覺得非常難過。或許是她和施季裏茨走的太近了,以至於希望落空的時候,她無法接受。


  希爾維婭在河邊慢慢地走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去什麽地方。回去就等於把自己的性命交給費舍爾,羅瑪莉·舍恩貝格是偷偷來找她的,現在應該回了維也納,還有法蘭克福的那些社交界的人士們.……她要怎麽說呢?“我的司機是個蓋世太保,他想殺了我,您收留我一晚上好不好?”


  她自嘲似的勾起唇角,要是她真的這麽做了,那之後也不必在社交界出現了。


  在她舉棋不定的時候,施季裏茨的門突然又開了。


  他匆匆地張望了一會兒,似乎很不明白她為什麽離開:“希爾維婭.……你為什麽到河邊去了?”


  希爾維婭不知道怎麽答複他。她奇怪地和施季裏茨對視了一會兒。直到他來拉她的手:“你怎麽了?希爾維婭?你看上去很糟糕。”


  希爾維婭從來沒有聽過他用這樣輕柔的聲音說話,好像在哄孩子似的。她從來沒有見過施季裏茨這個樣子。她點了點頭,也沒有解釋些什麽,就被他拉著往屋子裏走去。


  這間屋子並不大,但陳設大方精致,希爾維婭甚至瞄到了一架鋼琴。壁爐在一角慢慢地燃燒著。一陣穿堂風從另外一邊的窗戶吹了過來,希爾維婭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施季裏茨注意到她還穿著晚禮服,把她帶到了屋子裏靠近壁爐的沙發上:“請你等一下,希爾維婭。等煙味兒散了我再把窗子關上。”


  他坐在希爾維婭對麵的沙發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希爾維婭突然反應了過來:“所以,你剛剛把我關在門外,是因為要把窗戶打開,散一散屋子裏的煙味?”


  她從來不知道施季裏茨抽煙——因為他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抽過煙。


  “偶爾一次而已。”施季裏茨一貫和她很有默契,“我沒告訴你……讓你等我一下嗎?”


  他用那種期待的神色看著希爾維婭,施季裏茨高貴英俊,風度翩翩,具有高山一樣冷峻的氣質。希爾維婭甚至沒有想象過他還有這麽可愛的一麵。


  但她笑了笑,還是沒有按照他的想法答話:“沒有。”


  “看來我是真的喝多了……”施季裏茨低聲自言自語,他站起身來,像個足球隊長拍隊員的肩那樣,拍了拍希爾維婭的肩,“我向你道歉……希爾維婭,抱歉。”


  希爾維婭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從剛剛激烈的情緒裏緩和過來,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了多少酒?施季裏茨?”


  “不是很多。”施季裏茨輕聲道,“我在慶祝。”


  “慶祝什麽?”希爾維婭好奇地問道。


  “我的.……如果硬要說的話,生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希爾維婭一下子站了起來,她第一次覺得羞愧——她竟然把這麽重要的日子忘了,“我……我怎麽,我什麽也沒有帶來?”


  “不……寫在證件上的不是這個日子。”施季裏茨解釋了一句,“更何況我們從來沒有聊過這個話題。”


  希爾維婭笑了笑,她想到了什麽,走到鋼琴邊坐下,回頭望他:“所以,你想聽什麽嗎?不過,我很久沒有碰過鋼琴了,彈錯了音你可不要怪我。”


  施季裏茨笑了起來,他難得笑得如此高興:“我想聽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六月船歌》?”希爾維婭重複了一遍,好讓自己回憶回憶這首曲子的譜子。


  “我的父親很喜歡這首曲子。”施季裏茨認真地解釋道,“我小的時候他經常彈。”


  希爾維婭頗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他靠在沙發上看著她,目光悠遠地望著窗外的夜色,似乎看到了什麽讓他無比懷念的事情。而後她確認施季裏茨是真的喝醉了——否則像施季裏茨這樣內斂的人,是絕不會主動提起自己的父親的。


  《六月船歌》,柴可夫斯基的著名作品,一首描繪俄羅斯的六月的音樂:人們坐在小船上,月光照在人們身上,水波一陣又一陣地蕩漾開去,姑娘們在和小夥子說情話。


  希爾維婭很喜歡這首美麗的曲子,曾經在畢業音樂會上彈奏過。幾乎是觸到第一個琴鍵的時候,她就想起了這首曲子的全部旋律。她暗自慶幸畢業音樂會之前沒日沒夜的練習起了作用,開始專心致誌地演奏這首曲子。


  悠揚的曲調在屋子裏蕩漾開來——因為施季裏茨喜歡的緣故,她特地重複了好幾遍,久久地沒有落下最後一個音符。


  等到她彈完的時候,晚風已經停了,一切都安靜起來,屋子內隻有壁爐裏柴火燃燒的聲音,劈裏啪啦的。她回頭去看施季裏茨,發現他靠在沙發上,已經闔上了眼睛。明滅的燭火照在他的臉上,顯出一種明暗不定的氛圍。睫毛低垂,在他的眼下落上一片深重的陰影,她甚至注意到他的眼角濕漉漉的,不知是太過疲憊,還是剛剛流了淚。


  希爾維婭從未見過這麽脆弱的施季裏茨,不,應該說,沒有人見過他的這一麵。她確信今晚她觸碰到了施季裏茨內心深處什麽隱秘的角落。但她的理智在告訴她止步,這個男人的過去根本不應該觸碰,那會把她拖進一個全然未知的漩渦裏。


  但,鬼使神差一般,她還是伸出手指,想碰一碰他的麵容,以確信這不是自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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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爆字數了。


  5.11更新修正,發現語意有不通之處,重寫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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