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俾斯麥伯爵慌忙抓住了漢娜·馮·勃萊多夫伯爵夫人的手臂,把她扶到了椅子上。這位素來端莊優雅的貴婦人用手捂住了臉,開始低聲啜泣起來。俾斯麥伯爵的臉色比一開始更糟糕了,不住地冒著汗。羅瑪莉和瑪麗互相抓著對方的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一片愁雲慘霧裏,海因裏希忽而起身,走到了希爾維婭的身邊,他遞給漢娜·馮·勃萊多夫伯爵夫人一張紙巾,好讓她擦掉眼淚。而後語氣平和地繼續追問:“發生了什麽,伯爵夫人。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麽。”


  希爾維婭在他身側輕輕歎了口氣,從剛剛那種強勢的狀態裏轉換過來。她下意識地挽上了海因裏希的手臂。顯然,如果是她自己繼續追問下去,就和審訊犯人別無二致。


  “我是,我是之後才知道的。”漢娜·馮·勃萊多夫伯爵夫人的語氣依舊帶著哽咽,顯然,她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大概是在去年九月的時候,伊麗莎白·馮·泰登小姐帶來一個少年英俊的瑞士醫生,名叫勒克西。就像你說的,威廷根施坦因公主,他說自己是反納粹的瑞士人,願意為索爾夫夫人或她的客人遞送任何信件.……”


  “然後呢?有多少人給了?”希爾維婭簡直無法想象他們對於陌生人的戒備心低到這樣的程度。


  漢娜·馮·勃萊多夫伯爵夫人看著她那張冰冷的,沒有表情的麵容,終於承受不住一般地抱住了頭,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當時並不在場。是後來索爾夫夫人告訴我的。我們都覺得這是個好人,希望他多來幾次。我自己也寫好了信.……但還沒有交給他。”


  “您先去休息吧,夫人。”海因裏希輕聲說道,“明天您就回去,把信銷毀,然後離開德國,理由是您受夠了空襲。其他您一律不用擔憂。”


  俾斯麥伯爵扶著漢娜·馮·勃萊多夫伯爵夫人走了出去,她現在渾身顫抖,非常虛弱。羅瑪莉站起來,走到希爾維婭麵前,正要說什麽。海因裏希已經率先開口打斷了她:“您有毛奇伯爵的聯係方式嗎?”


  羅瑪莉頗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一向不喜歡和這些小圈子打交道的他為什麽要如此大包大攬,忙點了點頭,四處張望著找紙筆。


  “不。不要記下來。”海因裏希糾正了她,“您告訴我就好,我的數字記憶還不錯。”


  羅瑪莉隻得給他報了一串數字,海因裏希重複了一遍,就把數字默記在心:“我會去通知毛奇伯爵的。”


  “我想,這件事情或許俾斯麥伯爵做更合適。”瑪麗·瓦西契科夫突然道,“海因裏希,你知道的,我們不太和克萊稍集團的人接觸,毛奇伯爵是個崇拜甘地的和平主義者,如果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就和他說這件事情,他不會相信我們的。還是俾斯麥伯爵更合適一點。”


  海因裏希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我會讓他相信的,蜜絲。請轉告俾斯麥伯爵這件事情。”


  他拉起希爾維婭的手,快步向外走去。瑪麗和羅瑪莉隻得一起點了點頭,誰也沒有攔他。


  希爾維婭神情嚴肅,顯然在想什麽。他們就這樣一路走著,直到快要走出宅邸大門時,海因裏希突然頓住步子,似乎是落下了什麽東西。


  希爾維婭被迫從自己的思緒裏走出來,關注了一下眼前的情況:“怎麽了,哥哥?”


  “你的生日禮物。”海因裏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被索爾夫茶會牽扯了注意力,忘了這件事情。”


  希爾維婭麵露笑意,正要告訴他不必在意,海因裏希卻搶先一步帶著她往回走去。


  希爾維婭哭笑不得地感慨這該死的兄妹默契,海因裏希已經推開了客廳的大門。羅瑪莉和瑪麗還留在原地小聲交談,被推門而入的不速之客嚇了一跳:“怎麽了,威廷根施坦因?”


  “我想請諸位幫我一個忙。”他說。


  “如果我們幫得上的話。”羅瑪莉還沉浸在剛剛的嚴肅氛圍之中,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海因裏希點了點頭,向外走去。瑪麗和羅瑪莉一起目送他走出客廳,但一個字也不敢問。


  希爾維婭隻得笑著搖了搖頭,用柔和的語氣,安慰這兩位已經嚇得如同驚弓之鳥的貴族小姐:“沒關係,是關於我生日的私事。不用太緊張。”


  羅瑪莉“啊”了一聲,終於又恢複了平時那種活潑外向的模樣:“那就太好了,親愛的希爾維婭。”


  “能看到溫柔的希爾維婭回來真好。”瑪麗也笑著發了句感慨。


  希爾維婭對這種評價報以雲淡風輕地一笑,她張口正要說什麽,海因裏希已經抱著一隻盒子走了回來。


  “我猜猜看,這個大小.……是小蛋糕?”貴族們的生活中,禮物是為數不多能引起她們興趣的東西,羅瑪莉和瑪麗都圍了過來,開始七嘴八舌地猜測起禮物的內容。


  海因裏希笑了一下,他替好奇的女士們揭曉了謎底。


  “!!一頂王冠?”


  靜靜地躺在盒子裏的,是一頂橄欖葉花圈造型的王冠。每一枚金葉子都被精心地雕刻過,好讓他們看起來似乎就是從橄欖樹上摘下來的似的。小小的百合花在橄欖葉攢成的葉簇中綻放,金絲珠蕊上掛著真正的小珍珠。


  “這是……?”希爾維婭自己也覺得這禮物過於奢華——雖然她今天出席宴會的時候戴的那隻橄欖葉金手鐲就是海因裏希去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但一頂王冠?在這戰爭年代,這舉措多少顯得太過奢侈了。哪怕它是希臘式的王冠也一樣。


  羅瑪莉倒吸一口涼氣,她小聲喃喃道:“說真的,希爾維婭,我開始嫉妒你了.……”


  “這是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禮物。”海因裏希解釋道,“橄欖葉的想法確實是我提出的。不過,實際上,這是伯父牽頭,整個家族一起給你的禮物。希爾維婭,我們都認為,你到了應該擁有一頂新王冠的年紀了。我在荷蘭駐紮的地方靠近夏彥宮,所以伯父就托我把它帶來給你。”


  俾斯麥伯爵從客廳外推門而入,正好看到這一幕,他歎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心情,拍了拍手道:“為什麽不給你們拍張照片呢?我是說,如果之後蓋世太保追查起來今晚的事情,我們也有說辭可以搪塞啊。”


  “我正是這樣想的,伯爵。”海因裏希道。


  瑪麗點了點頭:“那就來吧。”她和羅瑪莉一起動作起來,很快在高大的落地窗邊找到了拍照的好地方。希爾維婭和海因裏希就根據女士們的指導,調整位置、擺好動作,拍了一張又一張——直到午夜的鍾聲敲響,才好像回過神來似的,意識到美麗的晚會應該散場。


  “收好你的照片,希爾維婭,如果你能夠多來這裏做客就好了。”瑪麗抓著她的手,“可惜,外交部可能馬上要撤離柏林了。我馬上就要去一個偏僻的山裏辦公了。羅瑪莉呢,也要和安娜醫生一起回一趟維也納。”


  羅瑪莉得意洋洋地接話道:“安娜醫生真的是個好人,要是沒有她的病假條,我是絕對不能離開柏林的。唉,我真想念維也納啊。那裏一切都好,沒有一絲戰爭的痕跡。如果可以的話,你還不如和我一起去,希爾維婭。”


  希爾維婭笑著搖了搖頭:“雖然現在身後沒有監視,我恐怕自己還是謹慎些好。”


  她頓了頓,還要說什麽,海因裏希推門進來:“希爾維婭,我們走吧。”於是她向自己的朋友們告別,來到了兄長的身邊。


  他們倆對彼此沉默著,直到來到海因裏希的車上,這種寂靜的沉默才被海因裏希打破:“我會在明天去機場的路上給毛奇伯爵打電話的。”


  “是啊,這是最明智的選擇。”希爾維婭歎息了一聲,“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那麽決絕了,哥哥。我們這些活在十八世紀的貴族朋友,認為政變還是過去的那種貴族遊戲。”


  海因裏希笑了一下,他歎息了一聲:“我們的事業並不缺少聰明的腦子,也不缺少有勇氣的人。隻是,他們沒有辦法把他們整合在一起。這也是為什麽我不願意讓你進入那個圈子。希婭。你和我一樣,最怕的就是在看到現狀卻無法改變的無能為力。”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她很讚成她兄長的評價:“我會接受你的建議的,哥哥。”


  “我準備在月底休個假。到時候我來柏林接你去夏彥宮。”海因裏希說,“在夏彥的土地上,我想你會比在柏林自由一點。”


  “而且,我們一家也很久沒有見過麵了。”希爾維婭笑著道,“或許你可以寫信給我們的兄長和曼妮,我很想見一見亞曆山大。”


  亞曆山大是他們的長兄路德維希的長子,一個多月前才剛剛出生。想到這個代表家族未來的孩子,他們又不免露出笑容。


  “我真希望,亞曆山大生活在一個沒有戰爭和仇恨的世界。”海因裏希道,語氣有些惆悵。


  “我也這樣希望。”希爾維婭說著,握住了她的兄長的手。


  他們和比他們稍微年長一些的這一代人,在不到四十年的人生裏經曆了一次世界大戰、王冠成打落地、世界經濟大蕭條、布爾什維克主義革命的洗滌,現在他們又掙紮在另外一次可怕的世界大戰中,苦難似乎永無盡頭。


  海因裏希離開的時候是在淩晨,冬天的天空還沒有完全亮起來,隻有一片灰敗的白。看起來這是夜戰飛行員喜歡夜晚的習慣,但實際上,希爾維婭和他都知道,這是為了保證他們萬一受連累被捕,可以互相說對方不知道自己的計劃。


  海因裏希在一片濃重晨霧中向希爾維婭揮手,而後離開了波茨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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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爾夫茶會這部分的內容和史實完全一致。


  王冠的靈感主要來自於國家地理紀錄片裏屋大維婭戴的一頂。不過橄欖葉王冠確實也是比較常見的王冠。


  曆史上親王去參加了侄子的洗禮還成了侄子的教父,不過這裏因為設定是路德維希留在了瑞士,就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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