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痛
劉大夫看向閉著雙眸,眉頭緊蹙的君弈:
“殿下失血甚多,按道理講一時半會是醒不來了,但不知會不會因為這骨毒而有所清醒……”
畢竟這骨毒之痛,不但無藥可解無藥可止,且還無法使人暈厥過去以蒙混過關。
殿下眼下雖看著未醒,但這意識……必然是清晰且極端痛苦的。
康岐見劉大夫已經為殿下止好了血,這便有禮道謝道:“有勞劉大夫了。”
待劉大夫走後,康岐看著那床上的人又蹙起眉。
本以為殿下會晚些時日回來,沒想他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
想起賬房那一堆還沒抄多少的賬目,他就頭痛。
也不知他要是沒抄完,殿下會如何責罰於他。
默默站了一會兒後,康岐留下四名侍從在這裏服侍,便退了出去。
四名侍從深知夜王殿下是什麽樣的人,其實也不大情願留下,但是康管家有命,他們也不敢不從。
見那床榻上的人是個昏迷不醒的狀況,他們這便也沒有聽話地留在屋內,而是紛紛走到外殿守著。
畢竟服侍夜王殿下是個倒黴至極的差事,稍有不慎,就會有性命之憂……
這也是這麽多年,夜王殿下身邊沒有任何近身隨侍的緣由。
夜王府裏所有的丫鬟仆從,雖然表麵上萬般恭順,但實際上,都是能離他遠一點是一點。
夜色如墨般濃黑,內殿燭火燃盡,也無人敢進去點燈。
床榻上的君弈滿頭是汗,拳頭攥緊之時,將床墊上的一塊布生生地撕扯了下來。
此時此刻,他沒有的別的感受,唯一的感知就是痛,噬心腐骨的痛……
宛如一把鋒利又冰冷的刀,在他的骨頭上狠狠地刮去上邊的血肉筋脈,來回反複,無止無休。
疼到極致時,意識會一瞬間從現實中抽離。
伴隨著濃黑的霧散去,他驀然看到了那紅豔似血的宮牆,而他就倒在那宮牆邊上。
那時候他還很小,骨毒發作得沒有很嚴重,隻是頭疼,骨頭疼。
疼得他走著走著,便絆到了石頭,摔倒在了地上。
他倒下沒多久,很快便有一個小太監看見了,指著他喊道:
“你們快看!那個怪物殿下倒下了,他又發病了,咱們趕快過去看看……”
伴隨著那個小太監的喊聲,一群年紀比他稍微大些的宮女和太監立刻圍了過來。
“就是他,上回我姐姐就是因為不小心沾了他的血,所以才病了好些時日!”
“朝霞殿裏的那位娘娘是個瘋女人,他也是個怪胎,就連身上的血都會給人帶來不幸……”
“你說像他這樣的不祥之人,陛下怎麽不將他處死呢?”
他抬頭,他們那一雙雙鄙夷唾棄的眼睛比那血紅的宮牆還要來得刺目。
那時的他恨極了這樣的眼神。
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仿佛就是在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他有多不堪,有多惡心,有多不配活在這世上……
他憤怒又痛苦,這便勉力起身隨便抓著一名小太監的手咬了下去。
隻是還沒等他用力,那小太監便一腳踹在了他的身上,罵道:“小怪物,你,你竟然還敢咬我!”
他被那人踹到在地,下一瞬,便有無數雙腳踢了過來。
踢在了他的腿上,背上,甚至還有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渾身青紫,手掌手背鮮血淋漓。
待年紀大一些的宮人趕來時,那些個欺負他的小宮女和小太監便作鳥獸散。
沒有人會理會他的,任何宮人但凡在朝霞殿外看見他,都會把他送回朝霞殿。
有禮一些的,會冷漠又疏離地喚他一聲小殿下。
無禮的,就直接提著他的衣領往朝霞殿裏頭拽。
而那時的朝霞殿是個什麽地方……
那裏荒草叢生,住著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那女人是他母親,卻是日日想盡各種辦法折磨他。
她想淹死他,打死他,餓死他,用各種不知名的毒藥毒他,甚至半夜過來拿枕頭蒙他的臉,掐著他的脖子想叫他窒息而死。
自打他記事起,那個瘋女人就是那麽對他的,仿佛恨他入骨。
最初那朝霞殿裏,還有一名年紀大的嬤嬤,她是照顧那個瘋女人的,卻也時常攔著那個瘋女人傷害他……
後來,那個老嬤嬤因病去世,偌大的朝霞殿,便成了他的逃生場。
無數個驚險的日夜,他不是在躲,就是在從那瘋女人手底下死裏逃生。
最後直到那個瘋女人瘋到放火將自己燒死,他才得以解脫……
很多年很多年,他都以為,母親是這世上最歹毒的人。
甚至認為,這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是巴望著孩子早早去死的。
他從不理解殿外那些人所言的母愛,如果愛是這樣,那恨,又是什麽……
黑暗中,君弈忽然睜開了那雙充滿陰鶩與憤恨的眼,因為極度苦痛,眼裏血絲布滿,猩紅一片……
在這漆黑的夜中,原本俊美的麵容卻形同厲鬼。
這一夜,意識不斷地從現實中抽離與拉回,夢魘深處夢魘之外皆是數無不盡的痛苦。
他忽然間覺得,這樣的人世間有什麽意思……
這樣充滿著無數痛苦的人間,究竟有什麽意思。
好像隻有殺人,隻有報複那些趁著他年幼欺辱了他許多年的宮人,他才會覺得痛快……
誰要殺他,他便殺了誰全家。
誰與他過去不,他便將那人折磨到死。
君弈望著漆黑的房頂,以及天窗下灑落下的微光。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隻是覺得骨毒帶給他的疼痛在漸漸退散和消弭。
想來,是子夜過了。
汗滴從他的眉梢滴落,他搭在身側的手指也微微伸展。
君弈眼簾微垂,在所有思緒散開之時,不知怎麽的,驀然就想起了朝霞殿裏的那個傍晚。
那時夕陽未落,殿外是橙亮的晚霞,光束從窗戶照進,將諾大的宮殿也照映得亮堂堂的。
而他一覺睡到黃昏,恍惚疑惑之時,發覺那女子就睡在他的身旁。
鼻尖充斥的,都是她發間散出的香甜之氣,那是這世上最好聞的味道……
後來她靠得愈發地近,令他覺得奇怪,奇怪到不敢接納,這便將人給拎開。
仿佛是碰見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一樣,以至於他本能的覺得,那不屬於他。
心疼君君幾秒,後期會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