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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 初秋冰雨

  喜宴過後,來了一場陰雨天,早些時候落了雨,青石磚濕漉漉的,開始敗落的花樹先一步跨入了清秋,堆積在角落裏。


  接下來一整天,京城都陰氣沉沉的,暫時少了幾分生氣。


  宮裏掛上了白,昨日酩汀大醉的臣子,扳著眼跪在太和殿外,清醒之後,隻覺得頭更疼了。


  黯然無聲下,跪拜者如長龍,一直從殿外延展開來,到了天和門外。


  一片肅然敬穆中,空氣中蒙蒙的水珠,打濕了雙肩,青石磚冰冷的厲害,跪的久了,雙膝都是麻的。


  天還未亮,蕭辭就在宮裏了。


  伺候的內侍退在竹帳外,埋著頭低聲啜泣,不知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都退下”,嚴寬從裏麵出來,沉著臉吩咐。


  蕭晟淵走的異常安詳,很不可思議,就靜靜的躺在那,墨發梳理的一絲不苟,露出整張臉來,病了太久,眼眶深深陷下去,更顯得眉骨高聳,嘴角輕抿著,不多一分力。


  佇立良久,蕭辭低聲說了句什麽,繼而再次陷入沉默。


  宮裏發喪,昭告天下,不大不小的掀起了一陣水花,再次歸於沉寂。


  外麵霧氣又重了些,死氣沉沉下,謝良從賢淑宮出來,宮牆外的枝丫上,殘留著早些時候的雨水,一抬頭正好落在臉頰上,有種刺骨的冰冷,像是打了一場無聲的戰役,他早就已經精疲力竭了。


  賢淑宮的門還未合上,謝良回頭看了一眼,就在他準備離開時,裏麵隱約傳來幾聲尖叫,側耳靜聽,叫聲越來越大,刺痛著麻木的耳膜。


  身後躁亂起來,宮牆外的守衛紛紛朝裏麵奔進去,謝良被推搡著,撞翻在了地上,正好跌入沉積的水坑裏,狼狽又無奈。


  眺望天際,看著驟雨欲來,頭頂有些濕,殿外的臣子心下叫苦,深切的體會了一次,什麽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主子,皇後薨了。”


  嚴寬說這話,神色都疲憊了不少,他連軸轉了一天一夜,還未合眼,低道:“宮女到底是沒攔住,一整夜都小心守著,謝良去了一趟賢淑宮,前腳剛走,就撞在窗沿上了。”


  第一時間讓醫師救了,還是沒救回來,曾經人人稱道的一個人,溫婉大方,端莊有禮,滿頭是血的倒在了初秋來臨的第一場寒流裏。


  賢淑宮的窗戶都半掩著,宮裏冷冷淒淒。


  “屬下查的不仔細,皇後在身上藏毒了”,嚴寬看了一身重衫的蕭辭一眼,繼續說:“不過毒性不大,隻是讓她這幾日的湯藥都白喝了,身子還是虛的。”


  蕭辭側眸:“謝良呢,去皇後宮裏說什麽了?”


  蕭辭料到,若是蕭晟淵離世,許淑賢必會求死,千防萬防的盯著,結果還是潦草收場。


  “謝良倒在了賢淑宮外,屬下已經命人羈押在牢中了”,嚴寬說:“昨日皇上臨末之際,特意喚了謝良進去,在龍榻邊待了小半個時辰,寢宮內其他人皆被遣散出去,該是留了什麽話。”


  從廊下退開,嚴寬匆忙去了牢中,陰雨一落,牢底的冷氣就泛上來,鋪著眼的幹草都是臭軟的。


  謝良窩在角落裏,神色已然恢複平靜,隨著賢淑宮尖叫聲落,緊接著就傳來許淑賢薨逝的喪聲。


  推開牢門,嚴寬高大的身影在門口站定,隨手將鐵鎖扔給侍衛,幽沉著臉,對謝良道:“起來。”


  “嚴大人”,謝良沒有動,眉目微抬,湊著昏沉沉的牢光,唇角輕動,道:“要問什麽,就問吧。”


  ——


  滿城掛幡,到了酉時一刻,細綿綿不斷的雨勢果然大了,牛毛一般的紛紛而下,街上肅靜,蕭辭下禁令,無人走動。


  馬車緩緩從天和門駛出,蕭辭揉了揉眉心,通過晃動的車簾瞟出去,半晌垂下了眸。


  穆安在家中等了一日,不免焦急,府中的紅綢午時都沒拆,連著東平巷顯得格格不入,莫名的諷刺。


  明月同聽風進進出出也沒有提一口的意思,在院中走了一圈,穆安道:“紅卸了吧。”


  努了努嘴,明月嘀咕:“昨日是喜,今日正吉,好不容易等到這麽一天,就這樣卸了滿府的紅,多不喜氣啊。”


  “外麵正喪呢”,穆安沉道:“讓人出去,把東平巷的清理幹淨,別讓城中議論,對你家主子不好。”


  明月:“主子才不在意呢。”


  “我在意”,催著明月,穆安緩了聲:“早上下了雨,喜氣都被衝掉一半了,濕漉漉的掛在巷子裏也不好看,快去撤了。”


  明月無奈,猶豫片刻還是小跑著帶人去做了。


  到了下午,雨還沒大落,府中就素淨下來了,聽風從裏麵拿了披風出來,輕輕給穆安披上,看了一眼沉下去的天色,道:“王妃莫著涼了,主子已經出宮了,待會就回來了。”


  正說著,王鈺嵐從後院跑出來,她在九方居沒找到穆安,這才到了前院,看見人就提著裙子跑,連傘都沒撐。


  聽風趕緊從廊下拿了一把,過去遞給了王鈺嵐,低聲囑咐:“鈺嵐姑娘,慢點。”


  “不礙事”,王鈺嵐將傘推回去,笑道:“這點雨,我嫌麻煩就沒撐傘,謝了。”


  “找我有事?”穆安親自給王鈺嵐遮了遮雨,拉著她往廳上走,問道:“怎麽了?”


  “沒”,王鈺嵐自然的挽上穆安的手臂,挑眉道:“安安姐,我哪啥……”


  穆安說:“啥?”


  “那啥……爺爺讓我來問問你,你是不是要去大涼啊?什麽時候走?”


  穆安和蕭辭要離開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斟酌一瞬,道:“這兩日就走。”


  王鈺嵐支支吾吾,殷勤的將傘晾了,柱子一般的立在穆安很前,笑嘻嘻道:“其實,不是爺爺讓我來問的,是我自己。”


  “你問這個做什麽?”


  “能不能捎帶我一個啊?”


  “……”穆安瞬間脫開王鈺嵐撲上來的爪子,搖頭:“不成。”


  “啊?”稍一失落,王鈺嵐道:“為什麽呀?”


  彈了她一指,穆安道:“是誰說要好好留在雁回,再也不亂跑的?這麽快就忘了,大涼可不是南……總之涼都那麽遠,你去做什麽?”


  “我……”,小臉皺成一團,王鈺嵐頹喪的坐回去,低聲:“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可沒好了傷疤忘了疼,安安姐你知道嗎?王燦也去孤狼軍中了,現在王家軍就大伯看著,他們一天都挺忙的,我要去軍中幫忙,可大伯怕我吃苦,跟著一群老爺們以後嫁不出去,就隨便給我找了個輕鬆的活計,挺沒意思的。”


  “一天早出晚歸,雁回城中的軍防我都背的一清二楚,爺爺還誇我了,本來以為再過一段時間,我就會完全適應這種生活了,可……”


  自從昨日同歐陽落打了照麵,王鈺嵐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昨晚回房之前,都沒同穆安說話。


  這些,穆安都看在眼裏,她道:“你若是想去別的地方,我讓人送你去,護著你都行,可大涼,姐姐真的不能帶你去。”


  “為什麽?”王鈺嵐抬頭:“安安姐,你同王爺不打算回來了嗎?我娘說你們會常回來的。”


  回來——


  “我會回來的,但可能會在大涼待很久很久,鈺嵐”,穆安低聲:“這件事別跟爺爺他們說,好嗎?”


  無辜的眨了眨眼睛,王鈺嵐靠著欄杆,想了會點頭:“安安姐是怕爺爺想你嗎?姑姑在涼都,那裏是你的家,待很久很久也可以呀。”


  若不是這場雨,王澤明他們下午就準備啟程了,怕路上泥濘,被穆安萬般規勸,才留下。


  王鈺嵐沒再提起去涼都的事,至於其他地方,她也不想去。


  穆安瞅著她,冷不丁的說了句:“沒有緣分的人,就別記掛在心上了,徒增煩惱罷了。”


  麵頰一燒,心下瞬間多了絲委屈,王鈺嵐道:“才沒有呢,人家二公子說了,我們是朋友。”


  “安安姐,你知道什麽是朋友嗎?”忽地一笑,轉身對著穆安,王鈺嵐精怪道:“我從小就不怵人,自認為同校場的每個兄弟都是朋友,可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朋友,昨天二公子就告訴我了。”


  穆安一愣:“他說什麽?”


  清了清嗓子,王鈺嵐一本正經道:“鈺嵐姑娘,好久不見。”


  昨日她沒想到會同歐陽落挨的如此近,歐陽氏族的入了席,正好坐在了王氏後邊,後背一熱,王鈺嵐就僵硬住了。


  等她緩過神來,剛好同歐陽落的眸光對上,裏麵的溫度燙在了心尖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慌亂之下隨口應了幾句什麽,王鈺嵐自己不記得了,可歐陽落說了什麽,她記得分外清楚。


  他說:“朋友而已,沒什麽可避的,不用拘謹。”


  “……”嘴角抽了抽,聽了王鈺嵐的闡述,穆安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看她笑的勉強,溫聲道:“你呢?是朋友嗎?”


  “不是。”


  不作猶豫,王鈺嵐低低笑了一聲,說:“我好像回答他了,我說,我們不是朋友,然後……”


  然後歐陽落就沒影了,像是躲著她。


  爬在欄杆上的兩人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前院傳來響動,嚴寬抖落傘上的水珠。


  王鈺嵐眼睛一亮:“安安姐,你夫君回來了。”


  “是你姐夫”,穆安隨口說了句,轉身道台階口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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