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 幼時的夢
聽完嚴寬的匯報,蕭辭伏在案上,等穆安回來,聽著院中雨出的隱隱蟲鳴,闔上眼,竟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他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年幼之時,宮裏的平地上,搖搖晃晃走來一個蹣跚學步的娃娃,那眉眼初現,同現在他的如出一轍……隻是從前那般的稚嫩無憂,遠不及如今的淩冽。
身後有個清冷的聲音喚了句:“辭兒。”
緩緩回頭,是楚沁……
多少年了,這是蕭辭第一次在夢中見到楚沁,那個幾乎已經想不起來的母親。
不止是楚沁,有關京城楚氏的一切,自覆滅後,蕭辭從未回想過,哪怕在夢裏。
人心好似天生帶著一分薄涼,好多來不及理清就草草收場的人或事,都會在短暫的呼吸起伏間,被永久的固封在那裏,有一個角落,小小的,沒有光,很黑很黑……
蕭辭奮力的想要看清楚沁的眉眼,心在胸腔裏劇烈的顫抖,越是緊迫,雙眼越是模糊,被一層濃霧糊住,意識開始混沌,耳邊隻剩回音。
“蠢死了,連個路都不會走”,楚沁用不冷不熱的聲音道:“可惜了你這張臉。”
什麽樣的臉?
蕭辭想,承繼了楚氏容顏的臉嗎?
旁邊有宮女低聲提醒:“娘娘,殿下才過了周歲。”
剛開始學走路,不用宮女攙扶,已經能搖搖晃晃的到處跌跌撞撞了,多厲害。
可楚沁似乎並不高興,陡然有些冷:“父親說,三位哥哥不足周歲,便不用人攙扶,會在院中揪花了,哪裏用過了一歲才開始走路。”
“娘娘快別說了,殿下是蕭氏血脈,不姓楚的,娘娘怎能拿殿下,同母家的三位爺比。”
半天沒有響動,耳邊隻有風聲,楚沁淒淒低笑:“是啊,他不是楚氏的血脈,是宮裏的殿下。”
一股蠻力狠狠的推了自己一把,隨之而來的是小孩的啼哭,蕭辭眼前忽地又漸漸清晰了起來,他聞到了女子的清香,定在原地看著楚沁同他擦肩而過,再抬眼,宮女驚慌失措的把啼哭的蕭辭扶起來,低聲嘟囔:“娘娘怎能推殿下呢,看頭都磕破了。”
愣在原地的蕭辭手臂僵硬,摸了摸藏在墨發下的頭皮,他一直以為,隻有自己知道,這裏有條淺淺的疤痕。
原來是這個時候摔的。
當時一定是疼極了,不然也不會哭了好久,宮女怎麽哄都哄不住。
手臂剛放下,場景猛然一換,蕭辭立在風中,天旋地轉間滿目屍體,是楚氏眾親被送上刑台斬首之日……明明午時剛過,京城的天空仍舊掛著太陽,風卻透骨的涼。
簡直不寒而栗,那邊楚家眾人剛被斬首,這楚府的奴仆就一個不留,屠殺殆盡……
血順著磚縫開始蔓延,四麵八方的疾馳而來,觸手一樣卷起了血風,欲將中央的蕭辭吞噬。
額間滲出了冷汗,蕭辭動彈不得,眉頭深深的鎖在一起,他以極其不舒服的姿態被控製住了,鎖住他的,是夢裏的囚牢。
冷汗打濕了脊背,霍然驚醒,蕭辭一抬眼就看到僵在麵前的穆安,她可能也受了驚,幹淨欣長的指尖還僵在自己眉心間。
低低喘了口粗氣,這是一個奇怪的夢,足足讓蕭辭消化了半天。
“你……做噩夢了?”穆安快速收回手指,掏出帕子給蕭辭拭汗,心疼道:“原來你也會做噩夢,冷汗都驚出來了。”
一把握住穆安的手,蕭辭混沌的目光變得銳利,長驅直入的般的加深的瞳孔,沉道:“無事,一個噩夢而已。”
“困了也不知道去榻上,歇在桌上就容易坐噩夢,睡得不安穩”,穆安換了另一隻手,繼續擦汗:“剛要給你把眉間的川字捋一捋,你就醒了。”
她不想問到底是怎樣的噩夢,能讓蕭辭驚出了汗。
兀自說著:“我給你吹一吹,吹一吹就沒事了啊。”
傻愣愣的朝蕭辭吹了口氣,蕭辭輕笑,緊緊捏著穆安的食指尖,一點點探進墨染的發,放在那淺淺的疤痕上,低問:“摸到了嗎?”
指尖小心翼翼的動了一下,穆安睜眼:“你小時候調皮嗎?頭都能磕破,磕笨了怎麽辦?”
“你覺得本王像磕笨了嗎?”
“那倒沒”,蕭辭不說,穆安還真不知道他頭上有道疤痕,調笑道:“倒是磕開竅了。”
蕭辭說:“不是笨,是蠢,蠢死了…”
……連個路都不會走。
心口莫名的揪,穆安輕輕揉著那早就不痛的傷痕,垂眸道:“別胡說,哪裏蠢了,你若是蠢,我還能瞧上你嘛?”
收回思緒,失聲一笑,蕭辭將不愉快拋諸腦後,微仰著頭:“碰上夫人就開竅了,之前應該是蠢的。”
“什麽時候磕的”,穆安低下頭,忽地問:“疼嗎?”
半晌,蕭辭把穆安的指尖捏在手裏,說:“不記得的,小時候……應該是疼的吧。”
不疼也不會哭了。
“到榻上去睡”,穆安扶著蕭辭起身,天色將暗,穆安估摸著,不管是誰的消息,也差不多到了,小眯一會,到了晚上再聽來報,拽了一下蕭辭,沒拽動,倒是把自己絆了個趔趄,穆安回眸:“怎麽了?”
揉了揉太陽穴,蕭辭倚在案邊,垂聲:“不睡了,本就不困,秦王府沒人為難你吧?”
鬆了手,到一旁坐下,穆安也不怎麽困,隻是心疼蕭辭一直這般累著,笑了一聲,說:“誰敢為難我啊。”
“本王知道”,剛才的噩夢逐漸在腦海裏消散而去,蕭辭怕穆安瞧出一點,平白起了憂心,別過頭看了一眼門口高亮起來的燈盞,吸引了幾個被淋濕的撲棱蛾子飛過來,頭也不抬的說:“若還有什麽事沒辦穩妥,就同我說,我差其他人去跑腿也是一樣的,你別累著了。”
穆安在秦王府就沒喝一口水,這會後知後覺的渴,讓明月提了一壺溫茶進來,自酌自飲道:“基本沒什麽事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再說我也不累。”
“來涼都這麽些日子,也沒見你歇過,本王是嘴上不說,不是心裏瞎。”
疼惜的緊呢。
“嘿嘿”一笑,猛灌了一口水,一擦嘴角,穆安低眸看著他說:“那你呢?不也沒歇嗎?深夜同嚴寬議事,還得壓著聲到廊下去,怕驚到我了,睡得比我還少,分明手頭有一大堆爛攤子,還陪著我耽擱,我也心疼啊。”
相視一笑,蕭辭無奈的搖頭:“那沒辦法,本王不覺累,無論如何都是要每日都能瞧見你的。”
“你在這邊辦事諸多不便,還是在京城好,四麵情報來的快,坐在家中就能耳聽八方眼觀四路”,穆安說:“不多待了,等雨一停,天光放晴,我們便先啟程回京。”
蕭辭點點頭,他也是這般想的。
“不過”,頓了一下,穆安變了臉,微沉道:“嚴寬最近事多嗎?”
“他麽”,蕭辭抬眉:“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夫人有事盡管交給他就是。”
這話讓嚴寬聽了,怕是連日的心情都不好了,他都快忙瘋了。
“還真有件事讓他去做。”
蕭辭:“何事?”
“若是我沒猜錯,許鄺怕是不日就要回都了,可不能讓他回來了,倒也不是怕他”,穆安喪喪道:“就是麻煩的緊。”
“王世子?”
蕭辭麵色淡然,似早有預料,回來的真快。
“我讓嚴寬去探,明日再問問沐珣,看涼帝那邊是什麽消息。”
“大哥回來了嗎?”
“晚些時候還沒回來,這會不知道”,沐珣去見許允珩,下午沒下大雨,正是施工的好時候,許允珩退的遲,沐珣自然得陪著,蕭辭沒聽到外麵的動靜,略微懶散道:“明日再問,這會沒回來,今夜怕得陪著那六殿下。”
穆安應聲:“也是,那就得辛苦嚴寬了。”
“他不辛苦。”
嚴寬:“……”
他得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了,為什麽總是能在門口聽到這種“憋屈”的話,同廊下看花的聽風打了個照麵,將捏了一路的傘遞過去,嚴寬拍了拍衣襟:“我可啥都沒聽見。”
聽風微微一笑:“京城來的信?”
“嗯,還熱乎著呢。”
“快進去吧”,聽風催道:“別讓主子等急了。”
快步進去,嚴寬行了一禮:“主子,京城來的。”
蕭辭沒有要自己瞧的意思,抬眼示意嚴寬直接說。
“皇上病了,挺重的,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好端端的,怎麽病了?”蕭辭一皺眉:“醫師不是說了,好好養著,就不會有事嗎?”
嚴寬說:“可能……可能同皇上心疾有關,可現在就是病了,是我們的醫師親自斷的,著實挺重。”
冷哼一聲,蕭辭說:“病的真是時候,那麽多人照看著,能讓人病成這個樣子,他倒是心病重,本王還沒啟程呢,他就病了,若是等本王回了京——”
後麵的話蕭辭沒說,悶吭道:“繼續。”
“主子是不是也覺得皇上這病來的蹊蹺?”京城的風向,一直以來,都是嚴寬手把手接著呢,他琢磨著哪裏不對,卻說不上來:“現在怎麽辦?屬下該如何回信?”
“皇上身邊,別再讓本王看見禁衛軍的影子,靠不住。”
“是”,嚴寬明了:“屬下這就安排人,日夜守著皇上,等主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