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 兵臨城下
黑雲壓城,風雨欲來。
營地上,嚴寬卯足了精神,一提褲腰帶,霍出一口涼起,看著外麵黑沉沉的天,回頭說:“主子,打嗎?”
蕭辭:“打!”
蟄伏三日,想來歐陽痕已經同卓峰做過交代,城中卓峰假意同蕭坤周旋,在歐陽氏族的幫助下,暗中清空城門長街的行兵之道,兩邊的百姓悄然轉移,卓峰掩人耳目將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
兩邊人去樓空,就待蕭辭大軍一到,再不會束手束腳,同蕭坤決一死戰。
大雨瓢潑,墨一樣壓下來,街上雨滴四濺,哄亂的行軍聲打散了水窪,磚縫裏的春色被泥濘的腳底踩平。
城守府門口的石頭樁子,長年受風雨的洗滌,依舊煥然如新。
卓峰撐著一把舊傘,提著衣擺在院子裏跑,徑直往蕭坤的院子裏去,門口的侍衛如狼似虎,一堵牆似的立在暴雨中,巍然不動,有那麽幾分意思。
“下官……下官有事求見三王爺。”
一把刀鬼頭刀立在地上,半個刀尖沒進了台階下的積水裏,大個的侍衛冷然擋住卓峰的去路,旁邊有人不爽,故意挑掉了他的傘,雨水還是那麽冰冷,灌進卓峰的領子裏,他低著頭發抖。
“三王爺舊傷發作,在裏麵歇著呢”,侍衛居高臨下道:“這南城就沒最好的醫師了嗎?統統請過來,在三王爺跟前伺候著。”
卓峰渾身濕透,他沒有甲胄傍身,隻有一襲不起眼的布衫,貼在身上,冰入了骨髓裏,胡亂摸了一把臉上的水,大聲:“最好的醫師都請過來了,天天在三王爺跟前候著,南城其他人也要看醫啊,剩下的都是鄉野粗夫,不能夠伺候三王爺。”
“知道了,城守大人回去吧。”
那怎麽成?
卓峰就等著開打了,好不容易挑了個日子,怎麽能讓蕭坤龜縮在裏頭享福,他又抬高了聲:“讓下官進去,下官有話同三王爺說。”
“說什麽說”,門口的侍衛揚起鬼頭刀嚇唬卓峰一下,逼的他連連後退,這才道:“三王爺最憎惡下雨,這破天氣誰也別想擾了王爺清靜。”
清靜你老娘!
混著一嘴的雨水,卓峰啐了一口,彎著腰,卑微至極:“得快快請三王爺出來拿主意啊,不能在等了,那反賊蠢蠢欲動,快打過來了。”
侍衛一皺眉:“胡說什麽!”
他們在南城享清福,那孤狼軍鵪鶉似的不敢向前一步,城中三十萬百姓都是他們的籌碼,來一個孤狼軍就斬十個百姓,任憑他攝政王再大能耐也得叫爹。
再拖個幾天,攝政王後方糧草告罄,他們蜂擁而出,孤狼軍還不是那甕中鱉。
低罵一聲髒話,卓峰狡辯:“三王爺信或不信,下官得到消息,今日孤狼軍會大軍攻城。”
身後的門開了,出來一個袒胸露乳的小娘子,細皮嫩肉的,細著聲:“三王爺請卓峰大人進去。”
聽到自己的名諱從這麽一個女人口中叫出來,卓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抖了抖身上的水,無濟於事,他整個人都是濕的。
幹脆一甩袖進去,幹爽的地麵立刻排滿了水印。
蕭坤斜躺在軟榻上,周圍伏了一地的小娘們,幹什麽都有,好不快活。
看著卓峰黑臉進來,他冷哼一聲,隨便的踹開身邊的人,坐起來:“都下去。”
清一色的柔聲細語:“是。”
待人走光了,蕭坤才穿了鞋,看著濕漉漉的卓峰,冷嗤一聲:“城守什麽事啊,暴雨天還不讓本王歇著了。”
“下官不敢”,卓峰低頭:“下官日夜難安,反賊今日或要攻城。”
“今日?”
蕭坤大笑:“他蕭辭敢嗎!”
人家是攝政王,有什麽不敢的,你怕不是腦子不好使?
卓峰心下嘲笑,緊張道:“下官也是聽到一點風聲,城外的探子傳來的消息,那孤狼軍蠢蠢欲動,就怕趁著今日暴雨,敵人以為我們懈怠,便殺進來。”
“雨天的仗可不好打,天光放晴孤狼軍都耗著,現在上趕著?你當本王那皇叔是傻子嗎”,蕭坤坐到桌前,自己倒了杯熱酒,陰陽怪氣道:“城中三十萬百姓,雨天逃遁都是問題,蕭辭若敢殺進來,就得看著這些人祭本王的鬼頭刀。”
雨給蕭坤造就巨大的心理陰影,他現在看到雨水,就會想氣寧古塔,想起要他命的黑河!
他的恨意會帶著刀子,從胸腔裏剜出來,食他肉,喝他的血,他控製不住自己暴虐的脾氣,身邊人有一點不如意就得死。
渾身的傷痛刻入骨髓,聽見雨聲就骨頭做痛,昨夜還咳了血。
卓峰打了個寒顫,握緊了身側的拳頭,盡量低著頭,他怕蕭坤看到他眼中的憤恨。
低聲:“誰知道反賊想什麽,三王爺你想想,那攝政王一路從京城殺到長陵,在北上殺光了所有同孤狼軍為敵的將領,連落霞關都敢踏平,哪裏算什麽好人,若是喪心病狂起來,真挑著今天殺進來,我們防不勝防啊。”
蕭坤冷眼看著卓峰胡言亂語,一點都不相信,冷聲:“皇叔是什麽樣的人,本王比你清楚。”
“是是是……”,卓峰垂聲:“三王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城牆之上看看,那孤狼軍是不是有所動作,下官是個文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行軍打仗的事一竅不通,若是反賊耍了什麽陰謀詭計哄騙我,那我豈不是成了罪人,害了三王爺。”
這話說的中聽,蕭坤看了他一眼,果真就派人去查探。
不出一柱香,侍衛跑進來,就地一跪:“王爺,孤狼軍在借著雨勢暗中接近,好像還分成了幾股,不知道在試探著什麽。”
蕭坤皺眉:“可看到那帥旗了?”
“並未揚旗”,侍衛中肯道:“會不會在找機會,確定我們鬆懈,然後一舉殺進來?”
片刻,卓峰覺得自己身上的雨水都熱透了,掌心出了一層的冷汗,就怕蕭坤不上當。
他遠遠低估了蕭坤現在怕死的勁,也低估了蕭坤向來狂妄自大的勁,他怒拍桌子,大笑一聲:“本王這好皇叔也玩起心計來了,好、好、好!”
卓峰戰戰兢兢抬頭:“三王爺,什麽好?”
“孤狼軍果真要今日攻城,以雨聲為遁,還想蒙騙我們,打本王一個措手不及!”
蕭坤昂首,寒了意:“本王就如他的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好極了,傳令下去,城門故作鬆懈,一定要讓孤狼軍相信我們雨天薄弱。”
侍衛頓聲:“是。”
“另外,集結兵馬,在城門後的兵道守著,等孤狼軍衝進來,不管城外如何,隻要反賊蕭辭進了城,立刻關閉大門,兵道圍守,不惜一切代價,本王要蕭辭的項上人頭!”
“既然是雨天偷襲,城外兩萬孤狼軍定然不會全部衝鋒”,卓峰獻計:“攝政王親臨,最多帶一萬人馬,我們就是將他們全部放進來又如何?給他來個甕中捉鱉!”
頗為讚賞的看著他,蕭坤凝聲:“還是城守大人識相,所言有理。”
“下官唯三王爺馬首是瞻,此仗一戰定勝負,反賊貿然出兵,無疑是覺得暴雨大降,周邊三郡我們的人馬一時半會消息堵塞,救援來不了,想同我們一較高下。”
卓峰越說越起勁:“可他攝政王不知道,我們早就洞悉了他的計劃,根本不需要什麽援軍,就能拿下他兩萬孤狼軍。王爺隻需要調集五千兵馬出城,假裝迎敵,然後讓反賊看出我們的鬆懈,一鼓作氣衝進來。”
“到時候,王爺讓城中一萬五兵馬圍堵在城門兵道,他一萬孤狼軍一進來就落入死地,下官還有三萬南城駐軍,隨時待命,守著王爺的背部,誰也偷襲不了,如此一來……”
同蕭坤的想法不謀而合,就該如此,這樣一來,哪怕他孤狼軍有三頭六臂,別說進城一萬,就是兩萬都來了,也不是南城近五萬將士的對手,還有三十萬百姓,一人一唾沫星子都能將蕭辭淹死。
不怪蕭坤信了卓峰,他仔細查過卓峰此人,信奉朝廷,曾立誓一生忠於天子,南界以他為領頭人,年年交給朝廷的賦稅充裕,是個極其憎惡反賊的人。
大手一揮,蕭坤當即下令:“整兵!本王去迎迎我的好皇叔,雨天路滑,也該下馬歇歇了。”
卓峰道:“是該如此。”
退了出去,下人連忙撐了傘過來:“大人,現在就要集結兵馬嗎?”
回頭看了一眼開始緊張的院子,卓峰冷笑:“急什麽急,先回院子,等老子換一身幹爽的衣裳,再好好看戲。”
“那三萬駐軍怎麽辦?”
“該怎麽辦怎麽辦,讓大家吃好喝好,在後方堵著,就給他狗日的來個甕中捉鱉!”
曾經壯誌未酬,慷慨立誌又如何?
人心善變,每逢絕境,年少誓言算什麽?
就跟這紛亂的世道一樣,誰是天子不是那位置定的,是良心定的,良心信奉誰,誰就是天!
披上戰甲,蕭坤厭惡的立在雨中,他已無退路,南界、南城是他最後的籌碼,他得闖,踩著鮮血,踩著蕭辭的頭顱闖出去。
今日一戰,他信自己會贏。
他必須贏!
這一生從未贏過蕭辭,他不服!忍受過無盡的屈辱,剩下的隻有嗜血的冷情。
侍衛恭敬的將鬼頭刀遞過去,刀鋒銳利,見血封喉,在青石磚上破開一道水痕,他仰天大呼:“殺!”
不出所料,等蕭坤站到那城牆之上,孤狼軍已壓在城下,暴雨拍打著他們盔甲,發出夯實的震響,代替了晴天下,長長拉起的號角,一眼望去,悄然來的,果真隻有不到一萬人馬。
為首的黑鬃烈馬上,巍然坐著一個蕭立的身影,背著一柄劍,跨坐馬上,就連那雨滴,都繞著他走。
“瞧瞧,一個多厲害的人啊?”蕭坤俯眼看著,陰聲:“連老天爺都怕他。”
再有不到百米,孤狼軍便要衝鋒了。
馬蹄聲踏著雨中的泥濘而來,越來越清晰,刺痛著蕭坤的耳膜,他又懼有喜。
孤狼軍是一支帝師之軍,數萬人所甘願俯首稱臣的,從來不是那明黃寶座上的天子,而是攝政王蕭辭。
蕭坤低低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