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笑裏藏刀
起駕的聖鸞，停在朝鳳宮。
宮人急忙出行迎接，掌事的宮女回頭道:“快去通傳娘娘。”
聽到外邊的響動，內侍的腳步聲還沒踏進殿來，傅明敏身邊步風一動，蘇雙月已經閃進了一側的簾子。
傅明敏照會了宮人，一殿的人立刻福身行禮迎駕。今夜獨孤陵退去了朝服，隻著了一身繡著精美暗龍紋的玄衣，整個人卻如他那雙狹長的鳳目一般，凜然銳利。傅明敏走上前，十分自然地挽過他的手臂，討好道:“皇上終於過來了，可算是叫臣妾好等。采蓮，快吩咐膳房，準備酒菜，臣妾這次可要留下皇上，痛飲一番。”語氣似嗔似喜，若是尋常男子，已經聽得心都酥軟下來了，獨孤陵卻絲毫不動，任由傅明敏歡喜地把自己牽至座上，眼神故作鎮定，卻心不在焉地掃視了四麵一圈。
“皇上可是要找什麽東西?”
這一聲打斷，讓獨孤陵也不好直言，便重新收回視線，“朕來朝鳳宮，自然是掛念皇後。”
傅明敏微微一愣。她自然明白他心所想，不免有些忌怒，但聽到他這一句掛念，心還是熱了起來，為了討好他，費盡心思地黏膩在他身旁，勸酒。獨孤陵見傅明敏繼續言語上撒嬌胡鬧，這才打斷道:“敏兒，你如今是皇後，不可失了皇後的儀態。”
傅敏倒著酒的手停了下來，勾近了獨孤陵的臂膀，蹙了眉道:“皇上……是嫌棄臣妾不端重了?”
未待獨孤陵回答，她又自己更加萬分委屈地接了下去:“皇上日理萬機，臣妾就是久處深宮也是明白的。隻是皇上幾日才來見臣妾一次，臣妾還以為……還以為……皇上不要臣妾了呢……”傅明敏越想對前途心懷憂戚，眼淚吧嗒吧嗒的，直直往下掉落。
“皇後……敏兒，朕怎麽會不要你呢。”
偌大的殿裏沒什麽人敢出聲，獨孤陵顯然有些厭倦了安慰她，隻是看著傅明敏如後宮裏其他女子一般爭寵奪勢，嘴上應承著，心裏又開始煩亂起來。他的目光不受控製一般，掃了一遍殿內立著的侍女，沉吟片刻，卻還是沒有看到那個相見的人。
小宮女們以為皇上生氣了要責罰，當銳利如劍的目光遊過時，紛紛麵帶驚懼地深深低頭。獨孤陵滿腹不悅，正要推開懷中的傅明敏離宮時，卻突然聽到一側傳來的響動。
隔著五彩琉璃珠簾，蘇雙月看到了窗外的鸞輦，院中雜花生樹，通明的燈光下，數十道人影恭候在聖鸞兩側，手中的宮燈搖搖曳曳，一派的隆重華麗。殿內傅明敏的哭聲漸漸弱了，她拉了拉簾攏試圖擋住涼風，這才發現，五彩琉璃珠簾上，還係了一排百子鈴，簾攏一拉，伶仃碎了一片——
“什麽人?！”獨孤陵的沉聲嗬斥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有威懾力。
傅明敏登時心跳一漏，也明白糊弄不過去了，從他懷中帶著淚抬起頭，神情一暗，道:“皇上息怒，怕是雙月，等皇上太久，等得不耐煩了。”
“哦？”獨孤陵很敏銳地抓住了她話裏的重點見到他迫不及待的樣子，傅明敏心內五味陳雜，苦笑道:“可不是呢，雙月聽說皇上要來看望，難免羞赧，總也不肯出來。”
獨孤陵心中一熱，欣喜萬分:“快請蘇姑娘出來。”
蘇雙月黑著臉出來，避開獨孤陵如狼似虎的目光，自認倒黴。
天色愈發暗了。在傅明敏的吩咐下，精美的菜肴擺了滿桌。蘇雙月定定地瞅著自己眼前那盞琥珀杯盛滿的美酒，恍若隔世。
“蘇姑娘似乎有心事，看起來不開心?”
獨孤陵的話仿佛猛地驚醒了她。因為他獨孤陵，她才又到這個肮髒的宮裏，她怎麽會開心?蘇雙月淡淡掠了他一眼，連一句敷衍都話都不想說。
“妹妹難得又進宮來，舟車勞頓，況且才為翔兒看過病，這會兒怕是累了吧。”傅明敏有些唐突地笑，蘇雙月淡看了她一眼，順著她給的台階攀話:“今日陛下在這兒，娘娘不如把翔兒也抱出來，熱鬧熱鬧。”
傅明敏自知氣氛尷尬，給采蓮遞了個眼色，不一會兒，彩蓮歡歡喜喜地把小太子抱出來，傅明敏接過小太子，親昵地將額頭貼在孩子麵頰上，猝不及防地，小太子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殿裏涼，娘娘體寒，小太子受不起的。”蘇雙月笑了笑，無奈地提醒。
獨孤陵一直暗暗地觀察她，她嘴角那一絲無奈，落在他眼裏，生生看成了笑意:“雙月也喜歡孩子?”
這一聲冷冷的發問，讓在場的宮人都發起寒來。更不必說他唇角牽起的笑，試圖將她視線牢固在自己眸子裏的眼神……太熟悉的眼神。蘇雙月心中一抖，逃一般收回目光，舉起筷子機械般往口中送了一口菜肴，故作鎮定地道:“自然喜歡。”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傅明敏把嬰兒如珍寶一般收進懷裏，突然輕笑了一聲。
“哪有女子不喜歡孩子的?”她笑盈盈地轉過來，“雙月這麽盯著小太子看，是不是覺得我們翔兒生得瓷娃娃一樣可愛，自己也想生一個?”雖然實在和蘇雙月開玩笑，言語之間，卻是一直掩嘴看著獨孤陵，眉目溫柔含情，“若不是皇上恩賜……”
若不是皇上恩賜冥王鎮守嶺南，這會兒，蘇雙月都該和夜祁墨履行婚約了。
不過又是奚落，蘇雙月再清楚不過，也懶得搭理她，獨孤陵看過來，麵上居然有了笑意。蘇雙月一陣沒胃口，隻是四目相對，眉間凝了層霜，越來越冷。
“雙月既然也喜歡孩子，那是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呢?”獨孤陵若有所思地開口，把傅明敏都嚇得一怔，蘇雙月一轉眼，發現小太子正瞪著一雙漆黑圓鼓的眼睛，天真無邪地看著她。那雙眼睛之上……是傅明敏略微惡毒的目光。盡管隻停了一瞬，分明的惡毒，卻是藏不住的。
“我喜歡女兒。”小太子突然哭得厲害，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傅明敏撫慰小太子，對於傅明敏接踵而來的多疑和厭惡，她懂得怎麽擊潰她。
果然，她如願地見到了傅明敏一愣怔。
“……”一提到女兒二字，傅明敏臉色瞬間發了白，獨孤陵自然沒看見她的驚慌。從蘇雙月這幾句回應起，他以為他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抑製不住激動地盯著她，幽幽燈光下，往日她冰霜一樣的麵容，柔和得沒有攻擊性。
“雙月，你若喜歡女孩，我們……”
“小太子最近一見到臣女就哭個不停呢。看來臣女該先行告退，不忍打擾陛下與娘娘的雅興。”蘇雙月眼神冰冷，退身幾步，無視傅明敏已經怒火中燒，便要福禮告辭離開。
“等等。”
“娘娘還有什麽吩咐?”出乎意料的，搶先在獨孤陵之前，出聲挽留的居然是傅明敏。
對上獨孤陵的目光，傅明敏已經猜透了他的目的，將小太子塞給彩蓮，站起身來，笑得燈火一般明暗流轉:“這一桌菜可是特意為妹妹接風洗塵的，妹妹就這樣離開了，那才是掃了皇上的雅興呢。”
蘇雙月挑了挑眉，不解其意。獨孤陵道:“蘇姑娘不妨先用完晚膳。”
在宮裏久了，也學會了審時度勢看人臉色。蘇雙月心內嘲諷著自己，卻還是重新翩然落座。
傅明敏舉起筷子，笑吟吟地將一塊鹿肉夾到蘇雙月碗中:“妹妹在宮內宮外都是忙碌，如今到了我這裏，我可要好好地幫妹妹補補身子。”
蘇雙月暗自哂笑了一聲，聽她繼續說道:“妹妹想必這次進宮來，也是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賞賜冥王到嶺南去，定然讓妹妹有了心結，”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獨孤陵，“可妹妹有沒有想過，陛下何嚐不是費了一番苦心?女子的一生不過這幾年如花光景，如今冥王遠在天邊，皇上賢明大略，妹妹靈透精巧，放在民間，也是一對頂配的璧人了。鸞鳳和鳴乃是一大喜事，陛下一番心意，如果妹妹應允了，往後一榮俱榮，和蘇家都是飛黃騰達，這宮裏可又是一場熱鬧了……”
山珍海味在眼前，蘇雙月淡淡地聽著耳邊的嗡嗡聲，口中味同嚼蠟。
“……心意?”蘇雙月一直默不作聲，傅明敏本以為她心念動搖了幾分，不料她突然轉向獨孤陵，唇齒反譏:“陛下可明白臣女的心意?”
“放肆！”一邊的小黃門開口，卻被獨孤陵一個手勢打斷。
獨孤陵克製不住激動，目光閃爍地看了她半晌，怒氣騰起，傅明敏心中暗喜。但沒過多久，他終究還是把勃然大怒都壓抑在了沉冷的眸光裏。
本以為會降臨的責罰並沒有來，蘇雙月心底莫名地不痛快。他在和她博弈，還試圖用表麵偽裝的溫柔和愛意感化她，讓她重蹈覆轍，像前世一樣仰望她……一塊碎骨噎在了喉間，胃裏翻滾的惡心。
“今日你累了，好好休息。朕會令人打掃好一座庭院，讓你留在宮裏靜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