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盛怒難下
袖間一帶,“啪嗒”一聲,一個簪子被她輕巧地揚出,砸在矮幾上。
傅明敏微微一怔,芷蘭不禁心中一抖,氣氛無形中變得和她的臉色一般僵硬無比。
傅明敏示意另一個小宮女將簪子拾起來遞上前,蘇雙月將茶盞重新放在了案上,輕輕說到:“盤香木,是民間常見的玩意兒。好看是好看,隻是鮮少見女子將它做成發簪的,太子妃可知道是為什麽?”
傅明敏捏著這支發簪,似乎想到了原因,腦中倏地一轟,沉聲道:“你有話直說。”
“民間宅院裏,一不種合.歡樹,二不近盤香木。婦人佩戴此木,定多生癡兒。芷蘭,所以我很好奇,你將這個簪子帶在身上,有何居心?”
她的話語帶了些冷意,卻如驚雷一般,直直劈在芷蘭和傅明敏之間,照見兩人瞬息萬變的神色。
傅明敏張了張嘴,突然眼色瞬變,如同看到了什麽最惡心可怕的東西一般,手劇烈地一抖,簪子重重地擲在地上,是更加轟然的一聲——
“賤.人!”傅明敏怒火衝天,當即甩了芷蘭一掌,驚懼和難以置信的神情交織在臉上,“我平常是怎麽待你的?!你就這麽下賤,勾結那個賤蹄子一起,巴巴地咒著我不得安生?!”
她好歹是出生名門的大家閨秀,此刻卻全然失了理智,連蘇雙月也被她洶洶的氣勢嚇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主子,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毫不知情……”芷蘭的聲音顫巍巍地響起,說著,她便猛地退到傅明敏身前,跪了下去。
“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
傅明敏直直起身到她身前,又一個耳光扇過,幾乎花了全部力氣,“說,是不是那個賤.人和你勾結的?”傅明敏的身軀戰栗著,顫抖著,蘇雙月驟然出言道:“太子妃勿太過動氣,要是驚動胎氣,是得不償失了。”
傅明敏清醒了幾分,卻還是渾身顫抖,盛怒難下。
“主子真的冤枉奴婢了,奴婢毫不知情,毫不知情……”嘴邊的血跡滲了出來,芷蘭腦中已經是七葷八素,泛著淚光跌跌撞撞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把所有不甘都發泄在了發簪上:“主子不喜歡 奴婢便狠狠教訓他們,狠狠的……”這一掌始終是力道太過,她喃喃著,以至於沒聽清傅明敏吩咐旁邊幾個宮女給她掌嘴逼供的指令。
芷蘭被狠狠地架起來,又是幾個巴掌下去,她的淚和血淌了一臉,嘴裏也開始胡言亂語。
傅明敏坐在貴妃榻上,冷笑一聲,“那個賤.人的人還真是厲害,又開始裝瘋賣傻了?”
蘇雙月很不適應地看著這施暴的血腥場麵,本沒有意願救芷蘭,隻是慢慢看著,她終於覺查出不對,霍然開口:“太子妃且停下。她已經近乎失心瘋了。”
傅明敏不解地瞪過來,“你要替她求情?”
蘇雙月不置可否,“我是怕我一來,東宮就鬧了命案。太子妃要活活將她打死,這懲罰是有些重了。”同樣是做母親的,傅明敏和薛凝,相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這些人的命本來就低賤!一日不治就會變本加厲的,被害的不是你的孩子,你怎麽會懂!!”
見她敏感之下情緒失控,蘇雙月淡淡道:“太子妃尚且有身孕,若東宮鬧出一條人命來,太子殿下和皇上知曉了,隻怕影響他人對太子妃的看法。”蘇雙月很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她本就是個守靈的人,要是守靈期間還惹了一條人命,指不定那些雜碎又會在背後怎麽議論她。
掌摑聲和芷蘭的哀嚎聲此起彼伏,傅明敏思慮片刻,權衡利弊,最終出口喊了停。
“奴婢……謝謝主子。”
芷蘭滿臉是血跡,卻對傅明敏露出了一個略微能看出來是感激的笑意,乍一看,有些令人戰栗。
“放過了她,我的孩子又該怎麽辦?”傅明敏被憤怒的情緒不可抗拒地包圍著,輕輕地重複著“孩子” 眼色一變,急切地道,“雙月,你快幫我看看,我的孩子……”
蘇雙月幽幽看了她一眼,心裏也是掩飾不住的嗟歎。隻不過壞有身孕,又遇上太子和顧春錦的事,生生地把昔日明麗端莊典雅的世家千金,逼成了個敏感勢利的瘋子。
蘇雙月搭了兩指在傅明敏皎白的手腕上,診完了脈象,微微舒了口氣。
“我的孩子怎麽樣,有沒有事?”傅明敏急切地問道,全然不顧還跪在身前的芷蘭。
“氣息平穩,胎兒的影響不大。短期看不見不良的影響,時間一長,就不好說了。”蘇雙月偏過頭,“我也不知道她戴了多久,一切還很難下定論。好在簪子並沒有直接戴在太子妃頭上,不然禍害更大。”
傅明敏驟然臉色愈發怒氣騰騰,蘇雙月心裏咯噔了一下,“太子妃還先冷靜些好。芷蘭也未必真就是顧春錦的人,她若是有心的,也不見得會這麽明顯地把簪子帶出來。當務之急,是平心靜氣地用一些安胎的藥物,穩妥的保住胎兒比較好。”
“一定是顧春錦那個賤.人!”傅明敏幾乎是咬牙切齒,“除了她日日覬覦這正妃之位,這宮裏還有誰敢動我!”
“芷蘭若想要害主子……怎麽會這樣不知顧忌……”怯生生的一句,氣若遊絲,斷斷續續,壓製不住的哭音。
芷蘭滿臉是猩紅的血,頭發淩亂不堪,更襯得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她含淚乞求地看向傅明敏,眼睛裏盈著一筐淚。蘇雙月目光微微閃動,傅明敏瞧了一眼,嫌眼前醃臢,立即讓人把半死不活的芷蘭拖到了廳外。
“這件事也算了了。太子妃打算,怎麽處置她?”
傅明敏火氣不減,哼了一聲,“我身邊不養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就是你替她求情,我饒不了她!”
廳外,芷蘭依舊勉強維持著跪的姿勢,聽到傅明敏斬釘截鐵的聲音傳出來,頓時身子猛然一晃。
眾人被傅明敏臉上的神色所震懾,片刻間居然誰都不敢出聲打擾。
“這次是暫且不要她的命,如果有下次,或者讓我知道,我這宮裏的任何一個人有如此行徑,我就讓她生不如死。”
芷蘭眼裏閃著希冀,然而傅明敏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冷冷地澆滅了她眼裏閃爍的感動,讓她重新跌落了穀底。
“今日就先把她拖下去,關在東宮,反省三日,讓她記住教訓。”
蘇雙月知道深宮裏的女人,互相爭鬥之間,用的都是什麽伎倆。雖然說是禁閉三日,這之間的懲罰,並不隻是禁閉和反省這麽簡單。
然而芷蘭也不是個好對付的,之前的多次刁難,她想忘記也難。
所以盡管芷蘭被打,看得她瞠目結舌,她卻並不想多說什麽。
又閑聊了幾句,傅明敏突然間屏退了所有人,一時間內廳裏就隻有兩人在,空氣愈發寂靜。
雖然隻有蘇雙月在,傅明敏仍是不放心,複又起身,親手闔了門窗。
蘇雙月微微訝異:“太子妃日夜防著,總不可能有滴水不漏的時候。”
傅明敏慢慢坐回榻上,思緒驅開後,蘇雙月聽到她自嘲似的發出一聲笑:“你也覺得我現在很可笑,是不是?”
戲謔的聲音幽幽地傳進她耳中,蘇雙月靜默片刻,不作回答。
“是啊,勝不過逃不得,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說到這裏,傅明敏從懷中掏出一塊布帛,眸子裏似乎閃爍著什麽,猶豫片刻後,眸子裏化作狠厲,“她顧春錦算什麽東西!我不僅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總有一日,我還要把她的囂張氣焰,連根拔起!”
蘇雙月隻是淡淡地看著她,如同看著一個不認識的人。傅明敏一定曾經出宮和傅尚書訴苦過,隻是如今獨孤陵已然權勢滔天,傅尚書把女兒送到東宮來,正是要攀獨孤陵的親,怎麽可能還會理會女兒的處境,把她從這險象環生裏帶出去?
看得明白一些,再珍貴的親情,都可以為利所趨。她一個外人都能看清楚的事,隻怕傅明敏已經在心腹裏翻騰過千百會。
“別這麽看著我。”傅明敏對上她靜默而有一絲憐憫的目光,“哈哈哈哈……”突然悲切地笑了起來。“你可以覺得我可笑,我不需要同情。”
“太子妃言重了。都是自己選的路,民女哪敢同情太子妃呢。”說不痛心是假的,可是她並不打算出言安慰。“太子妃該告訴我,你們選的日子是什麽時候了吧?”
傅明敏抿了抿唇,眼神又逡巡了一遍四方,收回視線,用極地低的聲音說:“中秋節。殿下要行動的日子,在中秋節前後幾日。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了。”
蘇雙月眼神閃爍了一下,突然想起來,皇上準許她出宮的日子,也是中秋節後幾日。看來,夜祁墨是一直在暗中打探獨孤陵的事,提前得到了消息。
幾縷光線照進幽暗的寢殿,蘇雙月看著空氣中飛舞的揚塵,眯了眯眼睛。心情卻是沉重複雜起來。
看來,不久之後,這玄朝的天,便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