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有意周旋
月光如水,打在這熱鬧的攬月台上,打在夜祁墨精致的五官上,蘇雙月無意間一瞥,往日看起來淩厲沒有溫度的五官,居然柔和了不少,他緩緩而淡漠地舉酒,談笑,一飲而盡,倒真的像是一個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
夜漸漸深了,攬月亭的熱鬧,都成了這墨黑的夜色裏鮮亮的一個光點。宴席過後,夜祁墨起身告辭。
何氏派人收拾著桌上的殘羹冷炙,才發現夜祁墨的一件外袍留在方才的坐榻上,立刻把在亭邊發呆的蘇雙月叫過來。
蘇雙月幾乎是黑著臉,叫停了侯府門前的眾人,挪步到夜祁墨身前,把墨藍色的外袍硬塞給他,“夜祁墨,你的衣服。”
他沒有接。冥三從一旁接過去,帶起一陣清冷的香氣,蘇雙月鼻尖動了動,尷尬的氣氛中,居然很難得地看見,他微勾嘴角。
這一定是嘲笑。
“怎麽了,不是才學會禮數麽?你就站在那盯著我看?”語調是一貫的清冷,莫名的怒意讓她又是一懵。
蘇雙月明白他話裏的諷刺,刻意隔開幾步,慌忙躬身行禮:“夜裏風涼,王爺慢走不送。”說到這裏,很不甘心地加了一句,“王爺很會收買人心呢,以後來侯府還不簡單。王爺若願意常來……侯府自然是歡迎的。”
“你——”這次輪到夜祁墨語噎了,他煩躁地看了她半晌,驀地揚起手——
旁邊的目光齊齊投過來,緊接著,都很有眼力地跪下了,大氣不敢出。自家主子是真的動怒了。
蘇雙月宛如受驚的小鹿,也不和他強嘴,怯生生地瞪著他,薄霧盈在眼眶裏,隻等手掌落下來的那一刻。
……
疼痛感卻沒有來。夜祁墨眉峰隆起,聚集的怒氣席卷而來,落下手時,卻化成了輕輕的一個點。
“你非要把我磨死!”
夜祁墨清如白玉的指節在她額頭上一戳,力道不大,卻讓她僵僵地維持了好一會兒後仰的幅度,見她愣愣地望著,夜祁墨麵色陰沉,甩袖而去。
蘇雙月仍然僵立著,直到馬車遠去,白芷把她扶進庭院裏,額頭上的溫度,還是經久不散。
朱氏來鬧過一次,自知理虧,再也沒來過侯府。身邊的嬤嬤偶爾講起朱氏的近況,都說她因為蘇恬柔入獄的事哭得死去活來,整天整天的躲在房裏以淚洗麵消瘦如柴。蘇雙月偶爾來督促何氏吃藥,聽了這些,何氏心生仁慈,她倒總是淡淡地笑,反問那些資曆老的嬤嬤:“誰派你們來吹母親的耳邊風了?姨娘要早知道看眼色行事,還會把自己女兒慣成這個樣子?”
嬤嬤們微微一愣。經過上一次朱氏的事,已然知道這七姑娘巧舌如簧,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且又聽著各房裏嚼舌根說冥王對七姑娘意思,麵麵相覷了好一會兒,沒敢接她的話。
“月兒。”何氏知她是一片苦心,凝視著她的臉,顯露出慈愛之色,“她終究是你的二嬸,下次不可說出這麽逾距的話來。”
嬤嬤們還真是朱氏派來探聽口風的,此刻不免都有些心虛。蘇雙月“哦”了一聲,仍是不饒人:“隻是母親也要記住四姐所為,四姐擅養死士,是觸犯國法的事,母親如果狠不下心幫襯她們,隻怕會連累整個侯府。”
“這件事,母親自有定數。”何氏心裏舒坦了些,她再仁慈,也是會以大局為重的。
蘇雙月這才安心,抿了抿唇,看著幾個嬤嬤站成一排,麵色好不精彩,她也樂得開了笑顏。直到看何氏吃完怯寒的湯藥,把何氏扶著躺進湘妃榻,蘇雙月才從何氏的院子裏出來。
今兒個天氣頂好,碧空如洗,晴雲柔和地蔓延著,把整座宅院籠罩在融融暖意之中。因為這轉暖的天氣,院子裏的小丫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成群而過。蘇淩風當家之後,府上沉鬱的氣氛緩和了許多,走到各處都是一片歡聲笑語。
這樣的好天氣,適合……睡覺。
蘇雙月這樣想著,淩霜院裏卻來了不速之客。
白薇和蘇雙月正吃著果子談論這院裏的事情,突然被院裏出現的一個身影打斷了。白芷走過去,便看見是一個眼熟的小門房。
小門房急匆匆的趕到淩霜院門口:“白芷姐姐,你快去看一下吧,有人吵嚷著非要見姑娘!”
“急什麽!”白芷低低地訓了一句,示意他不要打擾了姑娘。“我們姑娘是相見就見的嗎?來的可有說是什麽人?”小門房的表情立刻變得神秘兮兮,湊近道:“她自報名姓,說是太子妃的貼身侍女,看神情,估計是出了什麽急事,耽擱不得的……”
“讓她自己過來。”蘇雙月在屋子裏應道。
白芷臉上寫滿了困惑,再看了院子裏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跟小門房走了。
短暫的時間後,兩道腳步聲踏進了院子。一道是白芷的,慢悠悠地走在前麵,沒什麽好臉色;一道卻是太子妃的貼身侍女芷蘭,因為仗著自家主子是太子妃,一貫的囂張跋扈。芷蘭跟在她後邊還嫌棄她:“你怎麽淨喜歡磨磨蹭蹭的!”皺著眉頭,急急地就從白芷身邊繞過去。
蘇雙月聽著這來者不善的腳步聲,擰了擰眉心。
兩人進了院子的時候,卻聞了一陣清香,芷蘭抬頭看去,蘇雙月已經在院中梧桐樹下擺好了茶盞,見到她來,嘴角一彎走上前,“原來是芷蘭姐姐來了,宮裏的人可都是稀客。”
她去過幾次東宮,也是認得傅明敏這個丫鬟的,印象裏她刁鑽討巧,雖然聰明機靈,卻都是沒什麽好主意,嘴上功夫尤其了得。
因此,她對她並沒什麽好印象,甚至暗苦傅明敏怎麽就給她派了個厲害的主兒。
芷蘭任由她攙扶自己坐下,因為她這一句“姐姐”,更加趾高氣昂,“我是認得你的,來過幾次東宮算你有福氣,叫我一聲姐姐也算你有眼力勁。若不是我家主子要見你,我才不會……”她往四邊掃了一眼,這淩霜院也忒寒酸了吧?別說沒什麽特別的裝飾,唯一一顆老梧桐,也是一臉苦相。說到底就是個不受寵的庶女,上不得台麵,這院子,連她都瞧不起的。
蘇雙月讀懂了她眸子裏的情緒,垂眸斂去眼睛裏的波瀾。她是要和所有人一樣,掐著自己的身份,就以為可以作威作福罷。蘇雙月笑著慢慢飲了一杯茶,茶香入口,清苦和辛辣的味道滾進喉嚨。“不知傅姐姐找我何事?”
芷蘭聽著她這個稱呼,狠狠地在心裏唾了句,主子的名諱也是你叫的?隻不過是救了太子妃一次,真當自己是人中龍鳳了。芷蘭麵上幾分不耐煩:“主子的事我不過問,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說著,她瞧了一眼蘇雙月,又瞧了一眼不給她正眼看的白芷白薇,眼神逡巡了幾圈,故意咋咋呼呼地說:“七姑娘平常在府裏就穿著這麽清簡的?”
聽她這話,白芷白薇往蘇雙月這邊看,姑娘雖然隻穿了一身素淨的流仙紗裙,發髻挽起,簪的仍是那隻海棠簪子,明眸皓齒,絕塵清麗,反而多了幾分清貴的氣質,走出去定然是引人側目,並無不妥的。
“怎麽了?”蘇雙月也裝作打量自己一番,不解地問她。
“還不如你院子裏的丫鬟呢。說好聽點你是這裏的主子,說難聽點,就是說你是她們倆的丫鬟,我也是信的!”
白芷白薇臉色微變,蘇雙月卻從容淡定得很。白薇駁斥道:“這裏是淩霜院,芷蘭姐姐說的話,好不知輕重。”
見蘇雙月麵色沒什麽變化,隻是在飲茶,芷蘭卻是笑了:“你們主子都還沒開口呢,你們急什麽!我不過是要提醒七姑娘,這樣的打扮在宮裏太顯寒磣,收拾收拾進宮才好。”
“你說的是,宮裏的禮數繁瑣,月兒不常入宮,便也沒學全,是我失禮,我很是受教。”蘇雙月起身,忽然發現了什麽似的,俯身往茶杯裏看自己略顯清淡的臉,一麵扭頭問道,“白芷白薇,你們看看,今天這妝容是不是也得改一改?到了宮裏,隻怕襯不上宮裏的華貴,怕見了太子妃娘娘,被指責失禮呢。”
白芷白薇相視一眼,也明白她們小姐這是又要鬼靈精了,心中竊喜,連忙附和著稱是。蘇雙月抬頭,杏眼如剪水照花,細細地打量著芷蘭,清冽的目光遊弋在她濃妝豔抹的臉上,直盯得她頭皮發麻:“你要做什麽?”
“像你這種妝容就很好。”蘇雙月嘖嘖稱讚,“一看便雍容華貴,皇室風範,你這樣子,已經可以把主宮娘娘都比下去了。”
“你!”芷蘭聽到後半句話,得意的臉色瞬間就風雲突變了。宮裏誰不想蒙受皇恩,精致打扮是一回事,把這件事明麵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這種僭越的話,要是有人在宮裏對她說,隻怕她現在已經被哪個娘娘處罰,死無葬身之地了!
“我開玩笑的。”蘇雙月淡淡地笑道,“你別當真呀。這個妝容精致,不如,你來幫我畫,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