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衝回府中
朱氏當著宗族演的這一出鬧劇總算告一段落。家禮擺在那兒，不是她一己之力能撼動得了的，最終大房與二房正式分家，雖然蘇瑞年還神智不清醒著，這偌大的寧德侯府裏，已經是一派祥和平靜了。
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蘇淩風剛完成承襲爵位的繁瑣禮儀，管事的便跑來傳喚，蘇淩風便很快從祠堂到了管事所說的院子。
一路穿廊過亭榭，偶爾遇見庭院裏的下人丫鬟，見到他，一概打住步子，福身恭恭敬敬地喊“侯爺”，蘇淩風這才真正發覺到，有什麽落在他的雙肩，讓他生出幾分沉重和擔待來。
終於到了何氏的院子，環顧四周卻是沒有一個下人。想來是何氏把院子裏的雜人都屏退了，蘇淩風停在外室，心內肅穆:“母親?淩風來了。”
“你進來。”內堂傳來一個聲音。
內堂隻點了零星幾盞燈，何氏的身影折在梨木櫥櫃上，身後卻似有一片熒火，映得她平日裏慈和的臉，都染上了不可接近的莊嚴。待他走到身前，何氏先是抬頭看他一眼，隨後若有所思道:“淩兒，你跪下。”
內堂裏隻有母子二人，蘇淩風不敢怠慢，雙膝一彎，跪在下首，恭敬道：“母親是有什麽事?”
“原本這些該是族裏德高望重的長輩做的，隻是我現今還是這侯府的主母，宗族那邊也交代，你初襲爵位，要指點一番。”
“母親，您但請吩咐。”
蘇淩風一向正氣凜然的，他如此恭敬孝順，何氏也自然歡喜，“沒想到這麽快，我兒已經是家主了。雖然身為男子你平常不管，可是打小在這院子裏長大，這一家子的事，你也該是心知肚明了。”見蘇淩風點點頭，何氏露出滿意的微笑，繼續道，“雖然別的不說，你爹這幾房姨娘也是夠鬧騰，家和事興的最好，隻是以後還指不定弄出什麽事來。你別怪娘說這番話，你那些姨娘，雖然性子各異，身份地位也不同，但身為家主，自然要擔起那一份責任，不可偏心任何一人，如若有什麽事，該賞便賞，該罰的罰，才能家宅安定，走得長遠。”
見蘇淩風聞言目光微閃，何氏也知道，他是想起來之前的事，為何氏抱不平。何氏歎了口氣，“你父親現在臥病在床，就是他身體無恙的時候也不喜歡管賬房的事，這管事和管人一樣，你能調兵遣將，也要能提點夥計，這是一樣的道理。你明白了嗎?”
蘇淩風沉默半晌，道:“是，兒子記住了。”
“那就好。”見他垂手，何氏淡淡的開口，“天色晚了，你退下吧。”
“那兒子告退。母親也早日歇息。”
心內一陣思索，蘇淩風正要移步出門，突然被何氏叫住了。
“雙月那丫頭，在鄉下呆了這些天，一定住不習慣吧。也該派人接回來了。”
蘇淩風這才回身，笑道:“妹妹的性子兒子也不是不知道，隻怕吃了苦她也是甘願吞回去，不抱怨什麽的。兒子今日已經吩咐過了，明天就有人把她從山莊裏接回來。”
清晨，淡淡的陽光打進窗欞，熱鬧的氣息驅散了山莊的清冷。蘇雙月正和白芷白薇嬉笑成一片，蘇府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山莊前。
幾個家仆興衝衝地跑過來稟報，聽聞可以回到侯府的消息，蘇雙月倒是麵色如常，白芷白薇卻是浸滿了喜悅之色，連忙回了簡陋的房間裏收拾行李。
那一日，從蘇府被驅逐到這山莊的一路，孤獨而漫長，而今日從山莊被接回府，才發現原來行程是這麽短暫。大概人都是害怕孤獨的吧，被孤獨縛住了，哪怕一息片刻，也仿佛是飽受折磨的一生。
窗外的天空如明鏡無塵，見自家姑娘仰頭正癡癡看著，白薇整理了下行李，忽然眸子亮了下，發現了什麽寶貝似的，“姑娘什麽時候買的這簪子?好別致呢！”
一道影子在她眼前晃了兩下，蘇雙月微愣，待看清時，想也不想的揚手奪了過來，“你這丫頭，不興亂翻我東西。”
“姑娘姑娘，那……是什麽呀。”白芷的好奇心被勾起，一並湊了過來。
蘇雙月微惱，瞪了她們一眼，又迅速回過頭去，假裝看風景生她們都氣，正巧掩飾了自己微醺的臉色。
掌心的海棠玉簪被緊緊握著，隨著她的一腔心事，由溫熱漸漸變為滾.燙的灼熱。蘇雙月也說不清這是什麽感覺，這是迷迷糊糊在馬車上，臨睡過去的瞬間，腦海裏都是那一晚，那熟悉的高大身影，街市的喧囂熱鬧，夜空高懸的圓月，衣袖帶出的清香，迤邐地交疊在一起……
“姑娘，我們到了。”
“恭迎姑娘。”一片悅耳的聲音從馬車外響起，春鶯婉轉般，倒把蘇雙月嚇得不輕。她受寵若驚地被幾個小丫鬟一齊攙扶下馬車，從大門到正房，這一路上誰見了她都是點頭躬腰的，那些人一向會看臉色，想來是蘇淩風繼承了侯位，又沒有二房的人在，自然都和顏悅色了。
“母親。”
還沒進院子，蘇雙月便聽到何氏在和誰說話，語氣溫溫婉婉的，還以為是請了哪個房的姨娘聊天，猶豫了一陣，才打斷她。
進了院子來，卻聞到一股濃厚的草藥味，這才發現隻有何氏一人。何氏正在內室照顧蘇瑞年，在蘇雙月示意下下人退開了，正想給何氏一個驚喜，對方卻是放下藥碗，先轉過身來，“月兒?”
蘇雙月什麽也不顧了，清脆地喊了一句，憨笑著就一個勁跑過去，把何氏撲個滿懷。
何氏“哎呦”了一聲，無奈地看著她從自己懷中抬起一張精致的小臉來，“母親，這幾天你過得好不好?可想死月兒了。”
何氏微愣了愣，隨後轉為一抹慍色:“就你這丫頭，整天跟個皮猴似的，到處撒潑。”
“……皮猴?”一直以來隻有何氏待她真心的好，她心內渴望這溫暖，其實已經把何氏當母親了，隻是還沒那個實名而已，在何氏麵前，她永遠是放開心扉的。蘇雙月撇了撇嘴，“母親往外走一圈，看誰不是說蘇家七姑娘淡然睿智，與世無爭，我就喜歡跟母親皮……”
“嘴硬。”何氏打斷她，似惱非惱，“你這丫頭這般模樣，我看以後誰還娶你……”
說話間，卻發覺腰間環著的雙手愈發緊了。蘇雙月將臉貼在何氏心口，卻不說一句話。
“傻孩子。”何氏低頭，手在她烏黑的發髻上細細摩挲，輕聲說道，“這幾天，是受了不少苦吧?”
淡淡的藥香味從頭頂飄來，蘇雙月很是安心，這才把目光移向一旁，“侯……父親他，現在怎麽樣了?”
說到蘇瑞年，何氏才歎了口氣，鬆開了她，轉身端起案上的碗，目光從半碗粥移到蘇瑞年身上，他尚在昏迷，雖然無礙，可也不知道這種樣子能持續多久。
蘇雙月讀出了她目光裏的情緒。她還沒見院子，便聽到何氏絮絮地說話給蘇瑞年聽，想來，她是極其擔憂他的。果然，何氏眸中凝了一團愁雲，“月兒，你父親現在是不肆意妄為了，可現在這副樣子，我總以為他會一直睡著……”
說著說著，語聲便哽咽了起來。
何氏自碗中舀了一勺粥，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才俯身將勺子遞進蘇瑞年嘴裏，可不出所料的，
粥還是從嘴角漏了出來。
用帕子輕輕印去他嘴邊的痕跡，何氏的手有些顫抖，一向溫柔穩重的她，也有掩飾不住心慌亂的時候。
“母親。”見她這般，蘇雙月滿是心酸，“母親別擔心，父親隻是昏迷，斷不會有性命之憂……”
何氏也是愛著蘇瑞年的吧，蘇雙月想。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地飄進何氏耳朵裏，何氏卻沒有聽見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
舀粥，吹得溫涼，遞進蘇瑞年口中，仔細地擦拭幹淨。
重複了很多遍沒什麽效果，何氏突然放下了碗，轉身將蘇雙月輕抱住:“月兒，母親也沒想到，和他會有這麽一天啊，母親也是萬不得已……”
“母親……”隨著何氏雙肩顫動，肩上漸漸涼濕一片，在她麵前，何氏居然泣不成聲。“母親也很怕，倒不是怕他醒過來責難，母親是怕，萬一真的傷害……”
“月兒明白的。”蘇雙月將何氏緊緊抱住，希望她汲取自己的一分溫暖，隻是何氏這些豆大的淚，也勾得她鼻子一陣陣泛酸，“母親放心，還有月兒在呢。”
何氏抬起頭，淚光閃爍中，目光卻隨著蘇雙月的眸色，逐漸清晰起來，“我雖犯下錯，這一切卻是他自找的，”說到這裏，眼眶中又滾下連串的淚珠，在麵龐上碾出一道痕跡，“他安定地做他的寧德侯爺有什麽不好，都這把年紀了，也明白利益相關，一脈相連的道理，偏偏他想參與皇位之爭，惘顧這蘇府上下幾百口的性命，要是出了什麽岔子，我又如何有顏麵麵對蘇家祖宗?為了整個蘇家，我才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母親……”蘇雙月淚盈於睫，抬手輕輕捂住她的嘴，好讓她不至於拷問自己，內心好受一些。
“母親受的苦，女兒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