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驚為天人
寧德侯府這座府邸,說大也大,方圓數十畝的府邸,處處雕梁畫棟,曲廊亭榭,銜水環山,平民百姓窮盡一生也想象不出其百分之一的富麗軒昂。
可若說小倒也小,府中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轉眼間便由丫鬟小廝們口口相傳,成了府中女眷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不過一夜之間,冥王暫住寧德侯府這一消息,就迅速傳遍了府上。
與府中富麗堂皇的風格大相徑庭的小院內,少女閨閣內布置得簡單清雅,甚至簡陋得不像是侯府小姐的臥房,淡碧色的紗簾隨風而舞,襯得桌上雪白瓷瓶內的一枝梅花越發嬌、豔。
坐在榻上的少女斂眸垂首,纖白的柔荑持著銀針上下翻飛,隻一心專注於手中的繡品,正是寧德侯府內最與世無爭的五姑娘——蘇煙羅是也。
“煙兒……”
門外傳來一道低低的呼喚,緊隨其後的便是急促的腳步聲,聽見自己的乳名後蘇煙羅抬頭望去,麗姨娘麵露喜色地推門一幕映入眼簾。
“姨娘?”蘇煙羅繡著鴛鴦的手微微一頓,眼神中流淌著疑惑。
麗姨娘滿麵笑容收也收不住,快步走到她身畔,眼底閃爍著隱隱的興奮:“煙兒,你可知道這府上新住了一位大人物?”
“不知。”蘇煙羅邊搖頭邊疑道:“可是爹爹請來的貴客?”
麗姨娘激動得雙手發顫,豈止是貴客,如果能夠與這座靠山攀上關係,那可就是她們娘倆命中的貴人了!
她的煙兒容貌才情樣樣不差,隻是因為庶出的出身而低人一等,再加上性格柔弱,所以才被打發到侯府偏僻的小院裏,但凡有什麽新做的衣裳首飾,幾乎都要等別的姑娘挑完了才能輪到她。
有寧德侯這個撒手掌櫃在,即便是何氏再如何公正寬厚,可下麵的奴才們個個都是精通眼色,捧高踩低的主,這些年來沒少苛待這位軟弱好欺的五姑娘。
思及母女倆相依為命的種種往事,麗姨娘幾乎要落下淚來,而現在,終於有了一線轉機!
“你可知道那權傾朝野的冥王?”她緊緊握住蘇煙羅的手,雙眸亮得驚人,“我得到消息說,他要在咱們府上暫住幾日,你可知道這是多好的天賜良機!”
聽到‘冥王’二字,蘇煙羅心中微微一緊。這兩個字,在玄朝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是能止小兒夜啼的神話般的存在。
關於他的相貌有兩種近乎極端的說法,主流說法是說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長相更是凶惡猙獰,醜陋得不堪入目。
而另一種占據少數的流言則說他貌若潘安,眉目如畫,是萬裏都難覓一的美男子。
對於沒有真正見過他的人而言,這兩種傳言中,自然是前者更加深入人心,隻令人覺得他相貌奇醜,所以才會杜撰出後一種流言。
蘇煙羅本便是個溫軟柔弱的性子,聞言頓時飛快搖頭,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往後縮了縮:“姨娘不會是想讓我去接近冥王……”
她一張芙蓉般的麵龐上泛起陣陣桃花般的羞紅,含著水光的眸中流露出抗拒之色。
麗姨娘深深歎了口氣,苦口相勸道:“如果不是情非得已,為娘又怎麽會把你往火坑裏推?你如今已及笄,又是庶出,再這樣下去,就要熬成老姑娘了。”
“那我也不要嫁給冥王。”蘇煙羅貝齒緊咬下唇,雪白的齒,鮮紅的唇,展現出難得一見的倔強。
麗姨娘麵色一變,隻恨不得一手指狠狠戳在自家姑娘腦門上,手懸在半空中卻又不忍下手,最後隻得輕輕撫著蘇煙羅那一頭如雲的及腰長發,口中長歎道:“傻姑娘……”
“你以為待字閨中能落得什麽好下場?為娘當年也是淳王府的庶女,到最後還不是淪為權貴家的妾。你看那四丫頭八丫頭被安排的命運,要麽嫁給身有殘疾的權貴,要麽就要嫁給偏遠地方的小官,我又怎麽舍得你去那苦寒之地受苦?”
“娘!”蘇煙羅眼中含淚,依戀地在母親懷中蹭了蹭,溫暖的懷抱環繞著她,散發著令人心安的味道。
她心中也如明鏡一般,自己不得嫡母寵愛,平日裏無功無過,到時候指婚必定也隻能嫁入普通的殷實官宦之家,比起伴隨夫婿從六品一步步上爬的生活,倒還不如眼下搏一把!
“好煙兒,聽為娘的話,冥王這樣的夫婿定不會虧待你。”眼見蘇煙羅回心轉意,麵露鬆動之色,麗姨娘這才眉開眼笑,拭去眼角湧出的幾滴清淚,精心替她描妝打扮一番。
蘇煙羅本也是個清秀佳人,在麗姨娘的巧手妝點之下,姿色更甚幾分,眉心正中一點翠鈿,竟也有了如明月般冰清玉潔的美貌。
麗姨娘從自己陪嫁的紅楠木盒底抽出一支華光閃爍的赤金步搖,一顆小巧的紅寶石製成的石榴花點綴其間,最後在蘇煙羅的鬢間閃動著五色光輝。
在母親滿載希望的視線中,蘇煙羅拎著食盒,緩緩前往客人所居的紫竹榭。
待到眼前出現一片茂密的紫竹林,竹林間掩映著一座小屋,四周安靜得隻能聽見蟬鳴蛙叫,以及蘇煙羅自己胸膛內砰砰作響的心跳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邁步走上前,正抬起手打算敲門時,門內突然有人開口了。“誰在外麵?”
屋內傳來的這幾個字,聲音低沉淡遠,冷淡得不摻雜一絲情緒,簡直比那塞外雪山上的皚皚白雪還要冰上幾分。
盡管蘇煙羅未曾察覺這聲音中的殺氣,卻也覺得渾身冷颼颼的,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顫聲道:“小女子是蘇府中第五女,名喚煙羅,聽聞此有貴客,不知可否打擾。”
門內的男人斂眉沉思,腦中浮現出昨日蘇雙月微惱後拂袖而去的場景,心中微動。他一直以來行事都是隨心所欲,何曾輪到他來討別人歡心?
可是恣肆的冥王遇上蘇雙月,第一次吃醋,第一次心動,這些日子來不知體驗了多少次生平頭一遭的經曆,如今竟淪落到要從旁人那裏旁敲側擊打探消息,以討她歡心的地步了。
夜祁墨一聲輕歎,看似無奈的神情背後暗藏柔軟:“進來,本王有事要問你。”
懷揣著對門後未知的恐懼,蘇煙羅怯生生地推開門,隨著門外陽光的傾瀉而下,一點一點照亮了室內,金色的光點勾勒出男人輪廓分明的五官,讓她不由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麵前這張臉,和她想象中的“醜陋”“駭人”這些詞,沒有一星半點的聯係。
恰恰相反,僅僅隻是一道清俊如玉的側臉,微蹙的眉是遠山一般的黛色,黑眸如蘊著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鼻梁筆挺,薄唇緊抿,說是眉目如畫絲毫也不為過。
“我……我是來送這銀耳雪梨羹的,還請冥王殿下慢用……”蘇煙羅還是初次見到這等謫仙般的容顏,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在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眸注視下,竟連話也說不利索了。
夜祁墨挑眉,擺手道:“不必。本王隻問你幾個問題,你隻需如實回答即可。”
自己精心製作的羹並未派上用武之地,更是無法憑借廚藝展現自己的賢良淑德,蘇煙羅心中略有幾分失望,不過聽說還有幾個問題,便強打精神振作起來。
“你可知曉你家七姑娘的喜好?平日裏喜歡吃些什麽?”夜祁墨盡管是坐著發問,可那股睥睨一切的氣勢,直讓站著的蘇煙羅平白覺得自己矮了三分。
她一麵搜腸刮肚地回想蘇雙月平日裏的行為舉止,一麵又忍不住揣摩冥王問這問題的用意,心中不由得沉了沉。
“我想起來了,雙月嗜甜。”她沉思良久,終於從記憶深處捕捉到一抹細節,“最喜那大街上的冰糖葫蘆和如意樓裏賣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夜祁墨在心中默默記下,繼續發問:“那她喜歡何種顏色?”
“這……”蘇煙羅沉吟起來,“七妹妹的衣裳以碧色和白色為多,想來她較為偏愛這兩種吧。”
“她是喜歡簫還是笛?翡翠還是美玉?”
夜祁墨每問一個問題,蘇煙羅的心便又下沉幾分,直到最後不由跌入穀底。即便她再如何天真單純,從夜祁墨拋出的一個個問題中,也看出了他對蘇雙月的一片心意。
這般容貌絕世而又權勢滔天的人物,沒想到卻被蘇雙月捷足先登了,更是對她一片癡心,再不為他人動搖半分。她心中倍覺酸澀,卻也隻得默默如實回答問題。
待到夜祁墨幾乎將蘇煙羅所知道的所有事都掏得一幹二淨,這才滿意頷首道:“你可以離開了。”
蘇煙羅拎著已經冰冷的食盒,渾渾噩噩地轉身離開紫竹林。腳下是竹葉沙沙作響,她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如食盒中的那碗羹一般,由先前的火熱,變成了現在的瑟瑟寒意。
取雪梨置於銀耳羹中,本是取一片冰心在玉壺之意。
隻可惜,神女有意,襄王無情。一顆芳心,終是錯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