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容人之量
蘇雙月心頭的掙紮隻持續了一秒，然而這份禮於她而言實在意義重大，她隻得躬身施禮，落落大方地攤手，“既然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天知道，她上輩子的爹——江湖回春聖手柳一發，若是見到這座院子裏的各種名貴藥材，會有多麽歡喜。
對於醫者而言，前人所學已盡，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唯有不斷配藥，在不斷的嚐試中前進。
她這番答謝的姿態毫不忸怩造作，反倒帶著幾分江湖兒女的颯爽豪氣，讓夜祁墨不由高看了她幾分。
“多謝冥王相送，還請止步於此。”蘇雙月聳了聳肩。
她一無家世背景，二無滔天權勢，蘇家更是於各方勢力中周旋。如果被他人發現，她同冥王這樣身處權利漩渦中心的人交往過密，對她來說有害無利。
夜祁墨深深看她一眼，此女不僅容貌過人，更難得的是，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冥王轉身離去後，蘇雙月隻覺得渾身輕鬆，她從假山後穿過，循著來時的小徑緩緩歸去。
一抹瘦削的身影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小徑中，來往的人群依舊熙攘，可她卻怎麽也尋不著自家小姐。
就在她失魂落魄之際，一道熟悉的嬌音軟軟地自身後傳來：“白薇？你怎麽在這兒？”
“小姐！”白薇又驚又喜地撲上前去，先是拉過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見蘇雙月臉色由先前的蒼白一片，變成了如今的白裏透紅，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白薇方才急得快要哭出來，這時大感慶幸地拍著胸口，一臉心有餘悸：“小姐剛剛到哪裏去了，可叫我好找！奴婢真是急壞了但是不敢通稟別人！”
蘇雙月眼神一閃，這問題她可怎麽答，難不成要說是被冥王稀裏糊塗地拉進了一個小院子，還有一個屁股受傷的男人對她欲行不軌，最後冥王大發慈悲送了她一整個院子的藥材？
她訕笑一聲，將這千言萬語凝聚成一句話：“剛剛是有個江湖朋友找我幫忙，你可千萬別多嘴。”
本在猶疑的白薇經她美目一瞪，當即唯唯諾諾地點頭如小雞啄米，“這……奴婢曉得。”
“那我們便回席吧，待會兒隻一律答，我身體不適，去女客休息的屋中休息了片刻。”蘇雙月又是好一番吩咐，直到白薇也能對答如流，滴水不漏，這才施施然回了座。
她回到席上後，見眾人仍在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鮮有人注意到她這一小小的寧德候府庶出七小姐，心中不由得大定。
“雙月，你現在可好些了？”迎麵而來的正是傅明敏關切的眼神，她雖曾目睹蘇雙月救下服毒自盡的婢女，對她的醫術有一層粗淺的認識，可此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藥如何治病？
蘇雙月衝她擠了擠眼，顧盼間盡顯靈動嬌俏：“放心，我的醫術你還信不過嗎？”
“那就好。”傅明敏真心實意地替她鬆了一口氣。
然而很快她們便笑不出來了。因為一身太子禮服金袍裹身的獨孤陵，竟也端著酒杯直奔蘇雙月而來。
蘇雙月原本活潑率真的笑靨微微一僵，忍不住用指甲掐住自己腰上的軟肉，尖銳的刺痛感讓她一個激靈，打起精神迎接著接下來虛以委蛇的戲碼。
“蘇姑娘先前身體不適，如今沒有大礙了吧？”獨孤陵那副滿懷關切的嘴臉，在旁人眼裏或許是情深意重，可隻有蘇雙月卻是如鯁在喉。
當她還是一介貌若無鹽的小小醫女時，曾對他掏心掏肺，為他奔走效勞，他可曾這般柔情蜜意地溫柔相待？
不！他所給予的隻有欺瞞、虛偽與懷疑。
而今她重活一遭，容貌出塵，倒是換得他的一片繞指柔情。對他而言，隻怕這張漂亮的皮囊才是最重要的吧！
她緊咬著牙關，低聲答道：“小女身體欠佳，還望不要將病氣渡與太子。”
聞言獨孤陵果然朝後稍稍退卻，他雖自恃乃是鳳子龍孫，卻也生怕染上傷寒之類的病症。
蘇雙月將他的所作所為盡收眼底，麵上不由掠過一絲不屑。這樣的膽量也妄想獨霸龍椅？嗬，她倒要瞧瞧他能笑到幾時！
傅明敏掛著微笑立在一旁，那份曾對著銅鏡練過千百次的笑容，端莊典雅，雍容華貴，帶著太子妃的氣度，自認將她容貌中所有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可這錘煉了無數遍的笑容又有何用？她的心上人，卻不曾看她一眼！
原先因蘇雙月病倒而壓下的情緒，此刻似野草般在她心底瘋長，那燎原的嫉妒之火熊熊燃起，衝昏了她頭腦裏最後的一絲清明。
倘若她還足夠清醒，就會發現蘇雙月連連規避，對太子的殷切關懷，分明是避之若蛇蠍！
然而，傅明敏與曾經的柳妙梅何其相似，眼底盛滿了心上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哪還裝得下他人？
蘇雙月的連番敷衍塞責，終於起了些許成效，獨孤陵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她的心不在焉，始終刻意同他保持著疏遠的距離。
他獨孤陵是何人！
甫一出生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被封為太子後，更是見慣了各家千金對他暗送秋波乃至爭風吃醋。幾乎所有人都為他俊逸的容顏和尊貴的身份而目眩神迷，如蘇雙月這般避之不及的，還真真是頭一遭！
恰恰是這樣的與眾不同，更激起了他的好勝心。他掃了一眼周遭的人，在見到傅明敏時眉頭不由微微一皺。
他這位未來的太子妃，出身名門，花容月貌，可這份容人之量，到底要比他如今的側妃顧春錦遜色幾分。想必就是因為有她的存在，與她乃是至交的蘇雙月才會對他這般若即若離吧。
這樣的理由讓獨孤陵心中熨帖幾分。看來蘇家六小姐並非對他無意，而是因為有傅明敏在旁，所以才會故作矜持。
這份小女兒家心思，還逃不過他這個太子的法眼。
每想得深入一層，他的眸光便火辣一分，到最後那雙眼裏的情意已絲毫不加遮掩，被夾在傅明敏和他中間，蘇雙月心中連連叫苦。
那股鬆柏香依舊濃鬱逼人，可她卻懷念起了先前那人湊近時身上的薄荷香氣。
不行，她忍不下去了！
她上前輕輕一福：“小女委實身體抱恙，無論傳給席上哪個人，都是天大的罪過。還請太子允小女先行離場。”
“蘇姑娘好生照顧自己，改日東宮設宴，必定再將帖子送至蘇府。”獨孤陵用自以為風度翩翩的口吻叮嚀道，直到望著那一抹纖細身影翩然離去，眼底依舊殘留著幾分來不及收回的眷戀。
這樣的女子，美貌，多才，聰穎，甚至還有一分如幽蝶般的神秘，恰符合他的心意。
蘇雙月離去時可未忘菊.花宴是由誰所舉辦，她心知六皇子向來愛與太子爭個高下，因此也遣白薇去向六皇子稟報一聲，直到得到答複後這才早早回到蘇府馬車上歇息。
遠離了那一幫鶯鶯燕燕，紅男綠女，她隻覺得空氣都新鮮了幾分。
“太子……”身畔女子低.吟終於喚回了獨孤陵的神智，此時的他再觀太子妃，雍容大度有餘，隻是到底少了些韻味。
他咂了咂嘴暗自惋惜，若是有一人能夠集傅明敏的家世才情、顧春錦的溫柔小意、蘇雙月的容貌與神秘於一身，該是多麽美妙的事。
“叫我太子未免太過生分了，不如便喚我陵哥哥吧，敏兒喚我何事？”這般親昵地喚她乳名，更讓自己喚隻有親近之人才能叫的小字，讓傅明敏心中的不滿瞬時間煙消雲散，轉而都化作了滿腹柔腸。
她輕輕咬唇掩飾自己的不安，嬌嫩的唇瓣在貝齒襯托下更顯得紅豔欲滴：“敏兒有一事不解，但求陵哥哥你替我解惑。”
獨孤陵朗聲笑道：“但說無妨。”
傅明敏隻覺得自己積蓄的勇氣，在他那雙清朗的眸子麵前，便漸漸消失化作塵埃。
她搜腸刮肚尋覓著最討巧的字眼，最委婉的問法。
嫉妒的情緒讓她心底仿佛有貓爪，一下一下地輕撓著。她最終還是忍不住將深埋在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先前你便對雙月的病情似乎格外關心，這是為何，隻因蘇姑娘出眾的容貌嗎？”
獨孤陵滿懷深意地望著她，搖頭歎息道：“你可知作為太子妃最為重要的一點？”
“主掌東宮？管理宮事？為夫君排憂解難？”傅明敏一連說了數個，卻都被獨孤陵否決。
最後饒是機敏如她，也不禁露出迷茫的眼神，如圖迷途的小路般乖順地聽從著未來夫君的指引。
獨孤陵在她額頭輕輕一點，這樣的動作既未逾矩，又透出顯而易見的親昵：“是容人之量。”
這是管事嬤嬤和娘親都從未教給過她的。她們隻會教她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掌管府內的大小事務，可這份寬容的氣度，天底下能做到的女子太少太少。
“你必定會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獨孤陵喂給她一顆定心丸，讓她原本慌亂的心中有了底。
緊隨其後他又苦口婆心地規勸道：“可我此生絕不可能專寵你一人，從如今懷有我親生骨肉的側妃顧春錦，到未來我的其餘妾侍，我都希望你能好生安置她們，不要讓我再為這些後宮裏的瑣事煩心。”
他湊近了些對她耳語，溫柔到醉人的語調裏藏著她逃不開的誘.惑：“若你能做到寬容待人，一視同仁，那日後等我登上皇位，皇後寶座，非你莫屬。”
傅明敏身係著傅家的榮辱興衰，更何況，她深愛著眼前的男人。於是她順從地點了點頭：“先前是我氣度太過狹隘了，日後再見到雙月妹妹和春錦姐姐，我定當以姐妹相待，維持東宮上下和睦。”
獨孤陵滿意地翹起唇角，透出狐狸般的狡猾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