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可否為我而死
“謝謝,謝謝你們。”在淚水即將滑落的一霎那,張子普閉上了眼睛,袖子下的拳頭緊緊握起,虛弱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卻奇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而張元錦的後麵,逐漸出現一個人影輪廓,而那個人影輪廓讓所有人的臉色為之一變。
他麵容比普通人要蒼白,一雙淡灰色的眸子沒有絲毫緊張,寫滿平靜,他安靜的坐在輪椅上,由士兵推著出了張府。
百姓們看到張子普的同時,忍不住想要交手裏的菜葉臭雞蛋扔出去,但是顧及到張元錦便隻能硬生生的忍下來。
都是因為張子普才讓張元錦的人生有了汙點,這種不孝子,真當天誅地滅!
張元錦站在輪椅前,眼睛紅腫的看著張子普,卻沉默無言。
許久之後,張子普抬起了頭與張元錦的視線對在一起,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熟悉的麵容,熟悉的笑容,張元錦看著張子普,隻覺得痛徹心扉,眼前這個人明明是她聽話的孩子,為什麽就變成了這樣呢?
“普兒,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出事之後,張元錦詢問過張子普很多次,張子普都是淡淡的笑著,沒有回答。
到了這個時候,張元錦仍然沒有死心,想要知道一個原因。
世間輪回,各有定數,那麽張子普做事也是需要一個原因的!
張元錦痛心道:“我一介平民,被先帝賞識,才入朝做官,更是被如今的皇帝重視,才坐上了太師之位!皇帝便是我們張家的恩人,是我們硬豁出性命報答的人!你為什麽就偏偏走上了這樣一條路?”
張元錦真的不明白,風皇已經對他們張家皇恩浩蕩,張子普還有什麽不滿的呢,要用這麽激進的方式,要用這種抄家滅族的方式?
張子普盯著張元錦,耳旁響起李正輝剛才的話:“太師的身體透支太多,心髒跳動十分不穩,隻怕堅持不了多少時日!”
所以……
張子普的目光逐漸深邃,他不知道他再次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張府時,張元錦還是否在人世!
“父親。”張子普的嘴唇動了動,流露出來兩個字,他低頭悲哀地看著自己的雙腿,修長的手指又滑過輪椅,似笑似哭的說道:“我的人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自小便被稱為神童,有無數文學大師爭相要收為弟子,原本擁有最好的前途!
可,這一切,都被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一手摧毀!
若他對不起風皇,風皇要報複,那麽他無話可說!可是他當時不滿十歲,從未做過惡事,也從未做過錯事,為什麽就要被毀了一生呢?
“我有很多夢想,夢想再次騎上高馬,去看遠方的高山流水!夢想去蕭國看一看繁華帝都!夢想去深山尋找隱士能人!夢想拿起寶劍,衝上疆場,殺敵衛國!夢想有朝一日,不再讓父親護在我的身前,而是我手持利劍,擊退所有敵人,護你安全!”
而這一切,他原本是可以做到的,就是因為簫皇,一切變成了奢望,變成了永遠無法完成的奢望!
若說不恨,怎能不恨,若說遺忘,他每日坐在輪椅之上,看著殘破的雙腿,如何做到遺忘?
張元錦瞪著眼睛,嘴唇都在顫抖,他原本以為張子普並不知道雙腿的真相,卻不想他早已知曉!
原來他就是為了這雙腿,才做出了這麽多大逆不道的事情!
竟然是如此!
張元錦歎息,慢慢的走進張子普,蹲了下來,用兩個人的聲音說道:“普兒,這才是帝王之道啊!今日的局麵你還沒有看出來嗎?父親擁有無數百姓的擁護,擁有極高的聲望,若是我們張家肆無忌憚的發展,那麽便會危及到皇家!皇上這麽做,也是為了江山社稷!而且皇上願意留你一命,隻是要了你的雙腿,這是值得我們感激的事情!畢竟我們都還活著!”
就算當時皇帝要了張子普的性命,張元錦也是無話可說的!
可是風皇終究沒有那麽絕情,而是留了張子普一命!
也正是因為張子普能夠活著,才讓張元錦,越發對風皇忠心!
可是,張元錦卻不能夠明白張子普,他看來要感恩的事情,為何放在了張子普的身上是憎恨呢?
“有一種活叫做生不如死,有一種活叫做被別人拿捏!”張子普失望的搖著頭,父親對於風皇的愚忠,永遠無法改變!
“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沒有什麽生不如死!”張元錦固執地搖頭,嗬斥張子普:“普兒,你的心裏存了太多的怨恨,你的思維也很不正確!如今雖然被囚禁,但你也可以好好的安靜下來,好好的想一想錯在哪裏!等你……”
張元錦說著,眸色暗淡了下來,片刻之後,又堅定地說道:“等到你放下這一切的時候,能真正為君主擔憂的時候,父親會想辦法讓你回來的!”
作為一個臨死之人,卻要向別人承諾這件事情是不是非常可笑?
而張子普的嘴角,果真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事到如今,張元錦依舊在隱瞞病情,不肯告訴他真相嗎?
“我的屬下,你們都殺了嗎?”突然,張子普話語一轉,不再討論剛才的事情。
張元錦搖了搖頭:“皇上把這件事情交給別人處理,我和你是父子關係,理應避嫌。”
張子普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說著便低下了頭,不再去看張元錦。
國家或者是君主,更或者是百姓擁有這麽一個忠心的臣子是他們的福分!
但是身為一個兒子,擁有著一個國家利益至上的父親,卻是最痛苦的事!
張子普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腿,突然一個濕潤的水滴砸在了他的腿上,張子普愣愣的看著這水滴,有些不明白從哪裏而來。
手慢慢的放在眼睛上,張子普驚訝地發現,那水滴是一種叫做眼淚的東西。
眼淚,他竟然還有眼淚!
一絲自嘲的笑從張子普的嘴角彎起,原以為在十歲之前,他已經流光了一輩子的眼淚,眼睛再也流不出來水卻不想竟然還有!
指尖輕輕滑動,張子普將淚水拭去,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在這世上,除了張子普本人之外,再也沒有人知道,他離開張府的時候,流下過淚水。
士兵推著張子普的輪椅,朝著前方走去,張子普張了張嘴,想要喝止住,但終究無力的垂下了腦袋。
在張子普買兵買馬,收攏眾多能人異士,意圖造反的後,簫皇願意留張子普一命,已經是對張家最大的恩德!
他,為了京城的安危,也不能留下張子普!
隻是……
張元錦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轉身,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狀況,便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他的身上。
張元錦愣愣的看著,想著,許久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嗓子在不受控製的情況之下,對著前方大喊了一句:“等一等!”
張元錦皺眉,理智在告訴他,應該讓張子普離開,可是他的腳卻不受控製的往前走。
或許這一次,便是他們父子倆的永別!
而這個時候,他真的很想再看兒子一眼,就多一眼!
雖然他不孝,雖然他不忠,可是,他依舊是他張元錦的兒子呀!
是他唯一的血脈呀!
張子普安靜地坐在輪椅上,柔和的臉上自始至終都非常平靜,仿若隻是普通的出門一趟,很快便會回到家中。
隻是他們父子倆的心中都非常明白,最後一麵,從此以後陰陽兩隔!
張元錦走到張子普的身前,深深的看著張子普,許久之後才閉上了眼睛。
“走吧。”張元錦不記得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了這兩個字,隻是感覺自己的胸腔都在疼痛,心髒狂跳不止,仿佛要在嗓子裏掙紮跳出來。
而眼前已經浮現起點點迷霧,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不清晰,張元錦死死的攥著手,咬著牙,他明白這種感覺是即將昏厥前的征兆!
可是不行,他絕對不能夠在這個時候昏迷!絕對不能!
“爹,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句話。”張子普平靜的表情龜裂,神色變得凝重。
張元錦用盡力氣聽著,隻能隱隱約約聽到張子普的聲音,卻聽不到一個完整的話。
“我一直想問,你可以為了風國而死,你也可以為了皇上而死,你更可以為了百姓而死,你可能為了我而死?”不因為那些大意,不因為那些忠孝,隻為了他這個兒子而死!
張元錦,可願意?
張元錦眼前的迷霧越來越多,隻覺得時間都已經靜止,知道張子普在說什麽,可是依舊一句話都聽不清。
但是,張元錦的態度,在張子普看來已經是沉默!
有些回答太過傷人,太過傷心,便用沉默來取代!
張子普收回了目光,臉上再也沒有一絲表情,隻是淡淡地對士兵說道:“走吧!”
沒有留戀,沒有傷心,就這麽淡淡的一句話。
人群中的簫離和冷子夜,默默地見證了這一場離別,兩個人都沉默下來,沒有開口說一句。
因為,眼前的狀況怎麽說呢?
“張子普傷心了。”簫離垂下眼眸,聲音低低的說道。
她也從不知道,原來在張元錦的心裏,張子普這個兒子是如此微不足道!
他能為了國家皇帝百姓而死,但是麵對自己兒子的詢問,卻連欺騙都不願意!
張子普何其的幸運,能有如此的父親,張子普和其不幸,能有如此的父親!
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簫離再次抬起頭,卻突然察覺到一個淡淡的目光。
而那目光的主人,卻是張子普
張子普靜靜的看著簫離,沒有開口,但是有些意思隻需要一個眼神便已經交待清楚。
簫離對著張子普,重重地點了點頭,讓張子普放心,他們之間的結盟無論如何都不會廢棄!
得到簫離的肯定,張子普的臉上重新勾起了溫和的笑意。
隻是這一次,簫離卻覺得那笑容十分陌生,那笑容裏麵再也沒有溫暖,留下的隻有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