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若有來生
宗政烈,好久不見。
唇角的標準笑容終於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我心提起又落下,終是在不經意間斂去了眸底的精芒,恢復了一派清淡的模樣。
我與他,終於重逢。
卻是早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將近二十年的濃情,如今只能深藏心底,變成一種不可說的本能與生命力。
心中百轉千回,言行舉止卻是絲毫沒有透露出一點。
經過歲月的洗禮,我不禁在內心感慨:曾經的白子悠,大概已經徹底死了。
腳下延伸而至紅毯越來越短,我隨著嚴司翰的前行終於走到了宗政烈對面的餐桌前。
一桌之隔,卻若隔了萬水千山。
自若抬眸,我落落大方的朝著宗政烈投以一笑,優雅的攏起裙擺便坐在了侍從拉開的椅子上,端坐在了宗政烈的斜對面。
宗政烈手持高腳杯,裡面的紅色液體依著慣性泛著漣漪,輕輕的敲了敲放在桌上的另一隻手,宗政烈邪勾唇角,極為薄涼的回我一笑。
那樣刻薄無情的他,像極了十幾年前初識的他,又有那麼一些不像。
我與他之間的那一絲剪不斷的聯繫,總是若隱若現的摻雜在我們各自的性格氣質變化中。
那是一種不論我們如何掩飾,都無法遮蓋撇棄的舊情新夢。
既然無法掩蓋,那便大方的流露。
我動作緩慢的鋪好餐巾布,再抬頭時,宗政烈便似與我心有靈犀,主動便向我舉起了高腳杯,朗聲清雅道:「久聞翰爺未婚妻姿色絕佳,不曾想,竟是舊人迎新喜。」
我莞爾一笑,示意侍從給我倒了些紅酒。
端起高腳杯,我再次一笑,輕輕的與宗政烈的高腳杯碰杯:「承蒙您昔日指教。」
「白小姐不必客氣,若有來生,烈某人……還願賜教。」
叮的一聲,宗政烈手腕用力,再次碰了碰我的酒杯。
一聲伶仃脆響,聲音不算很高,卻結結實實的在我心裡激起個悶雷。
若有來生,烈某人……
還願賜教。
他……
他竟是,還願賜教。
一直淡然的眸光終是抑制不住的閃爍了幾下,我連忙仰頭,將高腳杯中的紅酒猛喝兩口。
喝了兩口之後,我才意識到我這樣喝太過於失態,連忙又放慢了速度,一點一點的細品著剩餘的紅酒。
透過高腳杯的玻璃壁看向對方,卻是見他絲毫不顧及周圍的眼神指點,一口便將高腳杯中的紅酒幹了個乾淨,啪的一聲便將高腳杯隨手丟在了桌子上,慵懶而又雅痞的招呼侍從給他上了杯烈酒。
將那杯烈酒再次一飲而盡,他這才情緒歸緩,將注意力投注在了其他的地方,再沒有多看我一眼,甚至連一個眼角的餘光都沒有朝我這邊再掃過。
一杯敬相識,一杯敬愛過。
我端起第二杯紅酒,乾脆也一口飲盡,將那高腳杯學著他那般瀟洒丟在了餐桌上。
高腳杯滾動,撞在了他的高腳杯上。
看著兩隻緊挨的高腳杯,我心口抽痛,面上卻是比剛才進來時還要涼薄了幾分。
嚴司翰注意到了我們這邊的互動,臉上一絲不悅閃過,便有些蠻橫的抓住了我的手,嘭的一聲舉砸在了餐桌上,手指收緊,大手狠狠的包住了我的小手。
我吃痛的皺眉,抬頭正欲給嚴司翰一個警告的眼神,就見不遠處的餐廳大門緩緩被打開,而後,一個玩著兩顆文玩核桃的矍鑠老頭便踱著八字方步走了進來。
來人正是嚴榮歡。
四個月不見,他頗有點返老還童的架勢,若非他梳著一頭白髮,乍一看,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他已經快九十歲了。
看著他那副紅光滿面的樣子,我不禁在心裡冷笑。
一個再怎麼掙扎也沒幾年活頭的老頭,卻擁有著比所有人都重的貪慾,貪錢、貪權,妄圖如老天爺那樣,將所有人都玩轉在他的手心裡,以此作為對生命如此短暫的泄憤方式。
最噁心的老人,也莫過於如此。
暗暗的咬了咬后槽牙,我狠狠的逼著自己將心內如海嘯般的恨意壓制回去,保持著乖巧端莊的小輩模樣,跟其他人一樣,站起身,等待著這位高坐主位的嚴老上座。
長長的餐桌前,或西裝革履,或長裙搖曳的人們紛紛站得筆直,那派頭,就像是迎接華夏最高領導人一樣諷刺。
嚴榮歡滿意的看著餐廳里的盛大景象,尤其在看到我、嚴司翰以及宗政烈均站著迎接他時,眼中的精光甚至都到了掩蓋不住的地步。
他長滿了皺紋的唇角微翹,手中轉動著核桃的速度明顯加快,就連他的八字方步都邁得更為平穩了幾分。
顯然,他很享受這樣的待遇。
走路的速度刻意放緩了很多,一點一點享受著、吸納著從這些站著的人們身上發酵出來的臣服於他的虛榮氣息。
這,就是擁有權利的滋味。
一種比吸·毒還要讓人上癮的滋味。
試想,一個將死之人,卻讓這些心氣很高的年輕佼佼者們一個個的臣服,一個個的效忠。
那將是多麼美妙的一個過程啊。
嚴榮歡眉毛微挑,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春風得意,那副樣子,大概只有高·潮的那一刻,才能演繹出那麼一絲絲的味道。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著。
我站在椅子前,由衷的覺得跟嚴榮歡呼吸同一片空氣都是一種噁心的事兒。
尤其在看到跟在嚴榮歡身後亦趨亦步,宛若一條哈巴狗一樣的夏醫生時,我真的恨不得一個飛腿上去,直接把他們爺倆給踹到座位上去。
終於,嚴榮歡坐在了主位上。
他笑眯眯的朝著大家露出一個他慣用的慈祥笑容,聲音沉穩又難掩得意的對夏醫生道:「人到齊了就開飯吧。」
夏醫生就像個守在皇帝老兒邊的大太監,聞言趕緊狗仗人勢的一揮手,喝道:「上菜!」
直到夏醫生這話喊出去,侍從們紛紛忙碌起來,嚴榮歡這才像是剛注意到我們都站著,笑道:「大家趕緊坐,到底還是老了,這嘴都跟腦子不合拍了。」
而後,便是一片馬屁聲。
我看著桌邊坐著的這些諂笑著的人們,本能的朝著宗政烈瞧了一眼。
斜對面的椅子上,宗政烈慵懶的倚在椅子上,一隻手撐著扶手拄著腦袋,正百無聊賴的觀察坐在我身邊的小黎。
他的眼神很深,看的小黎直往椅子里縮。
我看了看小黎,又往嚴榮歡那邊看了一眼,果然就見他正觀察宗政烈的神情變化。
似是察覺到了我的眼神,嚴榮歡給了我一個諱莫如深的眼神,又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心裡發毛,伸手就拉緊了小黎的手,將他往我這邊摟了摟,投給嚴榮歡一個警告的眼神。
就在如此刀光劍影,暗流涌動的情況下,眾人緘口不言的吃了一頓飯。
晚飯結束,慶功活動正式開始。
大概嚴榮歡和宗政天的年齡相近的緣故,又大概他們都是老一輩的人,格外崇尚皇帝在皇宮裡玩的那一套。
晚飯過後,一個很大的升降台便在餐桌的不遠處升起。
奏樂響起,主持人隨之上台。
聚光燈一打,我這才瞧清楚,這主持人,竟是俞卿。
今日的她把頭髮都一絲不苟的梳在了腦後,滑亮的髮油在燈光下閃爍,漂亮的半面面具恰好遮住了她臉上的那道傷疤,襯得她那樣的亭亭玉立。
場面話說完,便是嚴榮歡上台致辭的時間。
聚光燈一轉,便打在了嚴榮歡的身上。
目送著他上台,我正抑制著心中的噁心與不耐煩,嚴司翰的大手忽然就再次抓緊了我的手。
不等我反應過來,就見坐在我斜對面的宗政烈忽然慢悠悠的站起了身。
隨手從口袋裡抽出一根煙,宗政烈懶散的塞進嘴裡,點燃狠抽了幾口,他忽然就極為淡漠殘忍的抬起了頭。
昏暗的只餘下聚光燈的環境里,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了台的嚴榮歡身上。
唯有我,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他的異常。
直到他合上打火機蓋子的聲音啪的發出了一聲響聲,他隨手將打火機裝進了西裝口袋裡,坐在他周圍的人才忽然意識到了他的變化,紛紛朝著他這邊看了過來。
嚴榮歡正好在台上轉身,一扭頭便看到了站起來的宗政烈,臉色跟著就變了變。
他嘴角下壓,眉頭微皺,張嘴便用上位者的語氣道:「宗政烈!你……」
嚴榮歡一出聲的那一刻我便扭頭看向了他,只是見他才吐出短短四個字就忽然噤了聲,露出了一絲怪異的表情,我連忙便又將頭轉了回去。
心跳抑制不住的劇烈跳動起來,我滾動著喉頭,回頭的一瞬間便望進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裡。
宗政烈掏出一把槍來。
他不是從口袋裡拿出來的,而是從桌子底下拿出來的。
不僅拿出了一把槍,他還慢悠悠的拿出一個消聲器來。
朝著嚴榮歡彎唇輕笑,他動作極為散漫的擰著消聲器,一邊擰,一邊突然道:「嘶……消了聲兒,似乎有些無趣。」
說罷,他似是需要有人附和他一句,一抬眸,那雙星眸就鎖定住了小黎的大眼睛:「你說呢?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