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馬車走近,西子昱還沒下車來,就聽見夏秀敏說:“子昱,不用下來了,裴寒已經在準備好了,立馬走!”


  夏秀敏還是那樣爽快,但是動作上,還是拉著裴寒不放,還一邊故作輕鬆地說:“裴寒,你要回來!我們還要回北趙。”裴寒知道夏秀敏隻是不好意思直接說――裴寒,我舍不得你。於是,裴寒走過去抱過裴羽,說“裴羽要乖,聽娘的話,等爹回來。”裴羽仿佛聽懂了自己父親說的,手舞足蹈地笑了。


  裴寒轉過臉看著夏秀敏,說:“和兒子等我。”


  和兒子等你,天老地荒都等你。夏秀敏這樣對自己說。即使她的心裏,還是有很多不好的預感,但是,在這一刻,她什麽都不想說了。就是把所有不好的預感全部藏在肚子裏,這一刻,送上自己滿滿的祝福就行了。他要的,也不過是她的心安,夏秀敏是聰明的人。


  “嗯。”夏秀敏用力地點點頭。


  有雪花落在夏秀敏的睫毛上,一下就融化了,竟然像一顆顆熱淚劃過臉頰。


  裴寒一狠心,轉身上車,不再回頭。他不能回頭,這樣思念彼此,可是自己和裴祺還是要麵對的。


  裴祺先西子昱和裴寒一步。這是一座茶樓,在西周的版圖之外,但是也不在周圍其他國家的版圖之內。這裏,多是幾國之間做生意的商人稍作歇息和吃飯的地方。店內裝修不算精美,格調也不算高,單送一進來,裴祺就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這麽多年,自從自己和裴寒反目之後,這種安全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恍惚之間,裴祺想起了那句總是出現在自己夢境裏的話――哥哥,你先上去。


  盛夏,蟬鳴的人心煩意亂的。裴寒又在窗外輕輕叫自己,自己便幾下把老師布置的內容背完了,出門去玩。


  裴祺在小池塘邊找到裴寒,瘦小的身體坐在回廊的邊上,雙腿來回晃蕩,回廊外就是清水,還有一艘荷花船。裴祺也不直接去喊裴寒,隻是輕手輕腳地繞到裴寒的身後,大叫一聲。


  裴寒一個趔趄掉進水裏,拚命地掙紮,本來不高的裴寒撲騰了幾下,就被淹沒到脖子那裏。


  裴祺嚇壞了,不知道怎麽辦,就跳下去,自己會水,想要就裴寒上來。誰知道,那時自己的腿突然抽筋了,兩個人都危在旦夕。


  路過的宮人隻有一個會水,跳下來後,先救起了裴祺,再去救裴寒。


  其實,裴祺上岸的時候,並沒有昏過去,隻是見宮人下去一直沒有上來,心裏慌亂極了,耗盡力氣地喊:“裴寒,裴寒,裴寒···”


  後來,裴寒和裴祺見麵的機會就少了,因為父皇責令兩人的老師加重課業。以至於,裴祺再見裴寒的時候,兩人都長成了十多歲的小夥了。


  現在的裴寒再也不會這樣說了,那句話隻是屬於小時候的裴祺和裴寒。


  裴祺提起爐上燒著的水,倒進自己的茶杯裏,見氤氳到眼睛的熱氣,竟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這些年,為了帝位的穩固,為了夏秀敏的喜愛,他和裴寒鬥了一些時候,又追殺了裴寒一些時候,不知道這次見麵,自己竟然這麽多愁緒。


  不過,裴祺很快就從自己的回憶哀愁中走了出來,因為,西子昱和裴寒已經坐在了他的對麵。


  “來了。”裴祺輕描淡寫地說,仿佛二人的到來與自己無關。


  “好久不見。”裴寒回答得輕緩。


  “我可以理解為,你在關心我過的怎麽樣嗎?”就是見不得裴寒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裴祺的挑釁心一下就被點起。


  “這場雪下了很久,讓我想起了北趙的雪景。那樣盛大,那樣酣暢淋漓。”裴祺的話,裴寒避而不答。


  見裴寒不再和自己談論這個話題,自己也不糾纏。


  “說罷,你要什麽條件才肯解毒。”西子昱開門見山。


  “我要的,你都願意給嗎?”裴祺挑眉,問道。


  西子昱的臉色陰沉,半晌才吐出一句話:“當然,肯給。”


  “那好,我要你這西周的所有版圖。你可願意?”裴祺的臉上多了一些霧氣,他的眸子裏,含射出來的,是一絲有些自信的意圖,似乎,他已經有了十成的把握,那人能夠答應自己這件事情。


  “裴祺···”裴寒有些憤怒。


  “裴寒,不要告訴我,這些年你好還沒學會,等價交換?”


  西子昱一直沉默。


  裴祺一臉現在散漫地端起茶壺,仿佛現在還躺在西周國土上的生不如死的人與自己毫無關係。真的是毫無關係,裴祺想,自己拿下西周絕不會用這些前朝遺老,即便是拿不到西周,這些人的生死更是無關痛癢。


  裴祺端著茶壺向裴寒的杯子裏倒去,褐色的茶水帶著熱煙從茶壺纖細的壺道裏輕輕流出,這間茶樓的環境安謐溫暖。裴寒看著裴祺給自己倒茶,沒有說話。三人之間的安靜十分可怕,麵容凝重。


  “裴寒,還記得那些時候嗎?”裴祺放下手中的茶壺,裴寒麵前的杯子被摻滿了。裴寒抬眼看看裴祺,知道他說的是那些他們兩小無猜,無話不說的時候。


  “我記得,一直記得。”裴祺的眼神放空,望著裴寒的身後,用悠長的語氣說:“裴寒,這幾天,我總是想起你在我的窗外輕聲喊我,我便很快背完老師給我布置的任務,跑出來和你玩,和你去捉蟬,蕩秋千,在假山裏捉迷藏。”裴祺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裏,“當然,我也記得那次,你掉進池塘裏,我下去的時候腿抽筋,害的你被救起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後年,我都有些責怪自己,當時為什麽沒有把你救起來,反倒把自己弄出了事情。”


  裴寒聽見裴祺這麽說,有些動容。兩個人當年的親密,竟隻是因為這一件事就疏遠了,後麵可以隨便見麵時,又沒什麽說的了。以至於兩人後來刀鋒相對爭奪皇位的時候,再也沒機會給對方說一句“對不起。”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身邊的宮人告訴我,你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裴祺說罷,看著裴寒。三人之間又恢複了安靜,西子昱仍舊是自夏自的喝茶倒茶,並不關心裴祺說了些什麽,也不去理會裴寒。


  裴寒見裴祺一下子就不說了,愣了一下,對上了裴祺的目光。


  這一次對望,是兄弟之間成年之後的第一次。裴寒能感覺到裴祺眼神裏的真誠和歉意。裴祺知道自己說完了這麽多年的壓在心底的心事,也許就是兄弟之間剩餘不多的情誼了。


  “對不起。”裴祺輕輕地動了動嘴唇,聲音壓得很低。身為北趙皇帝的這些年,自己已經忘記怎麽道歉,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了吧!

  裴寒聽見這聲道歉,有些驚訝。自己根本就記不起那是誰的錯,或者說是根本沒有想過兄弟兩人誰對誰錯,隻知道那一次自己醒來之後,就不被允許來找裴祺玩,要求在自己宮裏認真讀書。過了幾年,兄弟倆的課業都減輕了不少,可是裴寒已經想不起自己躲在哥哥窗子下聽哥哥背書的聲音,覺得無聊的時候,才悄悄地叫哥哥一聲,哥哥也總是很快就出來了。兩人在某次巡遊狩獵的途中,竟然一句話都沒說,那時,裴寒已經意識到自己和哥哥回不到小時候了,但是也覺得大家都要向前走,都會長大,終究會生疏的。誰知道,這件事竟然被裴祺記了這麽多年。


  西子昱時不時地抿著茶水,時不時地轉頭看看大雪紛飛的窗外。


  天地浩大,白雪皚皚。


  三人之間剛剛還溫情流動,可是這會又回歸了最初冷冰冰的沉默。裴祺說出了自己幾年前應該說的道歉後,眼神立馬變回了初見時的冷漠,沉靜,陰鬱。


  道歉了,那些年也就過去了。裴祺看著自己麵前的茶杯,如釋重負的身心有種說不出的愉悅。


  “雪下大了。”西子昱緩緩地說道,仍舊望著窗外。


  “怎麽樣?西周皇上?”裴祺的語氣戲謔,剛剛那個陷在和自己弟弟的溫情回憶的裴祺消失得無影無蹤。


  “裴祺,若我不給呢?”西子昱不知道自己一旦交出西周會是怎樣一番場景。眾人若是得到治愈,仍會淪為階下囚,或是被折磨殺害;若是得不到治愈,西周皇室慘淡的光景,一夜滅國也不是不可能。


  “我想,君無戲言吧?”裴祺幹淨利落地扔下這句話,就準備起身走。他不介意和西子昱這樣耗下去,不管怎麽樣自己絕對是贏家。


  整個房間的光線一直十分昏暗,裴祺起身之後,侍候在一旁的下人掀起厚厚的棉簾,光線一下竄了進來,裴祺臨出門前,回頭看了一下裴寒。


  逆著光,裴寒看不見裴祺臉上的表情。


  “裴祺。”裴寒開口了,“非要趕盡殺絕嗎?”


  裴祺的身影頓了一下,停在門口。


  “裴寒,我很希望你回北趙,如果隻是從前的話。”裴祺並沒有轉身,說罷很快出門去了。


  門簾落下,房間裏有恢複了一片昏暗。


  “裴寒,他要的就是西周,絕不是因為現在我們求他解毒的原因。”西子昱仰頭喝盡了杯中的熱茶。若是一杯酒,西子昱真想爛醉如泥,不管什麽亡國之爭,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可是,西子昱必須得保持清醒。就算現在退位,他一生要負擔的仍舊很多。


  “我知道。”裴寒看著西子昱飲盡熱茶,知道以此往後,他和裴祺再無可能這樣平起平坐地喝杯茶了。


  不是他為王,就是他為寇。


  “我隻是想問下,我知道答案的。”裴寒接著說道。


  一個隨侍的宮人掀開門簾,走進來,“皇上,該回去了。夜裏風雪大,路滑。”


  還是被人尊稱皇上,如此諷刺又尊貴稱呼。


  “回去吧!”裴寒率先起身,他要回去好好準備,準備和自己的哥哥認真周旋。


  二人走出茶樓的時候,晨昏暗淡,風雪卷沙,這座茶樓在一片茫茫然之中更顯得靜謐安詳。


  茶樓的門口站著一位老者,看著一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老爹,你說他們都是些什麽人啊?”年輕人撥弄著手裏的算盤,隨口一問。


  老者華發明顯,目光望著門外,隻是輕輕搖頭。


  裴祺和西子昱來之前都命人來這邊安排過一番,所以至始至終老者和這個年輕人都沒有出現。店裏沒有什麽人,除了大雪天沒有行人,也是因為這兩人之前的關照。


  “把門關了吧!”老者退回屋內,對著年輕人說道。


  “老爹,晚上還有人來呢!”年輕人對老者說,有點埋怨這麽早就結束生意的意思。


  “天黑了,有人來,有人要走。”老者背著手走進了裏麵的廚房,還有一條魚等著他收拾。


  “說什麽呢?”年輕人嘀咕著,看著老者自己走進了廚房也就沒問什麽了,於是起身搬來門板關門了。


  西子昱和裴寒在大風雪裏艱難地行走,因為風太大,已經沒法騎著馬安穩的前行了。


  西子昱先送裴寒到了家。裴寒的馬剛停下,夏秀敏就從門裏出來了。


  “裴寒。”夏秀敏的語氣歡喜,過來就伸手拉還在馬上的裴寒。


  西子昱打趣的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真是恩愛。”


  聽見西子昱的話,夏秀敏的臉刷的一下紅了,臉上染上了一襲紅暈。裴寒下馬看見夏秀敏這個樣子,心生愛憐,不夏西子昱在場,摟過夏秀敏。


  “秀敏,你和兒子還好嗎?”裴寒的頭靠著夏秀敏的臉。


  西子昱見這個場景,就策馬走了,臨走說:“先回去了。”


  裴寒鬆開夏秀敏,對著西子昱點頭示意。夏秀敏說:“恩。慢走!”本來還想稱呼他為殿下的,但是開口的時候,夏秀敏還是沒有說出口。


  常言道,禍從口出。畢竟西子昱已經宣布讓位給西勤了,雖說兩個人都是喜歡閑雲野鶴的生活,但是總歸不能再隨性的稱呼西子昱為“殿下”了。


  西子昱的身影遠去,裴寒轉身趁著夏秀敏不注意的時候,低頭在夏秀敏的唇上啄了一下。夏秀敏故意生氣地說:“不理你了!偷襲我。”說著就走進門去,把裴寒甩在背後一大截。


  “我真的好想你。”裴寒追上去,從背後拉過夏秀敏,雙手環在夏秀敏的腰上,低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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