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三章反其道而行
大夫人在禪房,一天到晚焚香禱告。她那張猙獰的麵孔,就像白日裏遇到鬼。皮肉翻著,嘴唇豁口,隻有一雙眼睛還有點人樣,預示著她還是個人,她還活著。這樣的生活,真的能掃淨,一個人心裏的傷疤?
木魚,一下一下,敲的很有節奏,從一開始的淩亂沒有章法,到後來,木魚敲出的聲音,仿佛空靈的來風,又恰如高山流水。隻要靠近大夫人禪房的人,都有一個感覺,聽著禪房裏,安靜若素的木魚聲,塵世間的一切煩惱都煙消雲散。什麽功名利祿,什麽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那時候的心底,隻有世外桃源,花開向陽,花落無聲,鳥兒和大地都是那麽的美好。這就是慧根,大夫人越來越明白,自己這份疼痛,其實是與佛有緣。隻要人心向善,便與佛性相近。
這種毀滅,不如給她一把刀一下子結果了自己最痛快。
她一開始被硫磺燃燒時,五內俱焚,恨不得殺死自己,來結束此生。
等一切恢複平靜,她的臉上還有餘疼時,在女兒馮蝶的百般哀求和努力下,大夫人不再想著死去的問題,那日,城隍廟廟會,馮蝶為了挽留住母親在世的心,就去請了寺內的方丈,圓通大師,來馮家為母親立了一個供奉菩薩的香案,又把藏經閣的佛經贈給大夫人一些。
經過一段時間的誦經禱告,大夫人看淡了世間的一切,她覺得自己是前世做了什麽惡事,才有今生被毀容的報應。
世事因果,不會無緣無故的存在,所以,大夫人原諒了那個毀掉字跡容貌,也撕毀她一生做夢美麗女人機會的風小小。
她不恨任何人,包括背叛自己的丈夫。尤其是如此張揚入世的男人,怎麽可能從一而終,隻因她一個原配,而放下那些令他眼花繚亂的風景呢?
女兒卻不能原諒給母親帶來巨大痛苦的風小小。也是天意,風小小月圓之夜私會馮老板,被馮蝶查看的一清二楚,多行不義必自斃,可風小小不是受害者嗎?
父親馮老板,海市辰樓的大掌櫃,沾花惹草也就罷了,偏這般給一個戲子搞大了肚子,殊不知,風小小不是一般的戲子,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是一個烈女子,風小小的疼,就沒有理由讓大夫人替她償還,錯在馮老板身上,男人敢做不敢當,怎麽行走於世?
馮蝶將風小小帶進母親焚香唱詩的禪房,大夫人就知道,曾經的冤孽來尋找她應得的了。
下手端來素食,風小小拒絕進食,叫嚷著要出去。馮蝶說:“你不想知道你孩子的下落?你還希望自己的靈魂漂泊無依?”
風小小不忍直視大夫人那張猙獰的麵孔,可馮蝶一下子將她按在大夫人的蒲團前,“你還是好好看看被你毀容的我母親,她是怎樣的活法!你痛苦嗎?你孤獨嗎?你在破壞別人家庭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因果報應嗎?看看吧?這個才不到五十歲的女人,在被你摧殘後,她是如何苟活下去!”母親早不在人世。
“蝶兒,別逼施主,她也是無奈之舉,都是我前世的孽債!不要再糾結了,一日粗茶淡飯,香煙瑩瑩,也算是我最想要的安靜了。”
“娘!你能忍,我忍不了,我要風小小在佛祖麵前,認清自己醜陋的嘴臉,一報還一報,等她什麽時候,明白她傷害了一個無辜善良的人,女人,我再撒手!”
風小小渾身哆嗦,她沒想到自己栽在一個黃毛丫頭手裏,浪跡江湖這麽多年,最後卻敗給了一個小丫頭。
大夫人的確慘不忍睹,那是一麵魔鏡,隻要風小小眼角餘光一碰觸,她就會不由自主的瑟縮,痙攣,抖成一團在大夫人麵前,不得不咬著牙膀子,向大夫人求饒,讓馮蝶給個痛快。
在禪房內,馮蝶隻允許她睡在地鋪上,一天四遍在蒲團上,跪拜佛祖,菩薩,禱告,誦經。
大夫人不說話,她也沒話說。時間就在木魚的敲擊下,在誦經聲中流走,不聲不響地流淌著,在風小小的心裏,慢慢紮下安然的種子,風小小突然發現,原來自己苟活在世界,那麽虛偽,那麽假象,在大夫人被毀掉的麵孔前,風小小安靜下來,風小小習慣上了,敲著木魚,讀著經文,心空,色空,所有的恩愛情仇,就是比煙火還輕薄的氣息。
馮蝶將鎖風小小的鐵鏈打開,她是看到了風小小人性的回歸,但此刻,風小小依舊放不下的是未曾謀麵的孩子,如果他還在人世,也該是七歲了正是淘氣的時候,孩子,孩子,你在哪裏?
大夫人見她嘴裏念著孩子,敲了敲木魚,自言自語的說:“菩薩保佑,假如你和孩子有緣,必會有相見相遇的那一天,如果無緣,就是磕破頭,佛祖也不會答應的。不是不報,時候不到。”
禪房的門是開著的,風小小卻沒有走的意思,那天,她匍匐跪在大夫人腳前,哀求說:“大夫人,你的臉是我造成的,你的幸福被我澆滅了,我佛有慈悲,您就讓我在餘生的時光裏,伺候您,我們一起誦經禱告,為自己罪惡的靈魂超度吧!”
大夫人抬起眼皮,實際上,她的眼皮也不存在了,那裏是一個窟窿,一個黑洞。風小小,選擇這樣的方式,來贖罪,也是佛的救贖。
“小蝶,就讓她留下吧,或許,這是我們兩個女人最好的歸隱,你去了她身上的枷鎖,她不走,那是與佛親近,我們都無法拒絕,就像我現在不能離開誦經,我要用誦經禱告的形式,給我的餘生一個比較完善的答案。”
“謝謝大夫人,饒恕之恩。我唯一放不下的是,我那流浪在民間的孩子,我隻祈求佛祖,好好保佑我的孩子,即使來世讓我下十八層地獄,我也心甘情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