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您是不是忘了什麽事情?以前的您似乎並不太想回自己那位叔叔家,這次回去之後,以後又該怎麽辦呢?”
黃小北麵無表情地盯著卡爾。
“這是你昨天問我的話。”
卡爾沒有什麽表示,靜靜地站著。
黃小北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這個答案,以前的我肯定不會選擇回大叔家。”
“我知道這看起來確實很難以理解,為什麽不回去啊?好不容易有人對你這麽好,黃小北你就應該趕緊像條哈巴狗一樣衝上去,死死地抱住大叔的腿賴一輩子才對。嗬嗬,可你居然還不想回去,居然還在琢磨這次你是被逼著回去的,下次沒人逼你的時候你還要不要回去。”
黃小北看著卡爾,自嘲一笑,“你能理解我就怪了,這個世界人也不可能會有人理解這麽一個白癡的想法。別人對你好你居然還不接受,什麽玩意兒啊。”
卡爾遲疑片刻後道,“或許您說完,我就可以理解了。”
黃小北沉默的點了點頭後,一拍手,故作輕鬆道。
“我也不知道您老人家看到了多少,反正大概就是這樣,知道我為什麽再第一次看見大叔的時候,會懷疑他有什麽別的目的嗎?知道我為什麽有過以後沒有人逼我的時候,我還要不要回他那個家的疑問吧?”
黃小北一拍手,“其實很簡單,我都習慣了,我都一個人過慣了,幹嘛還給自己找那些不自在的東西。”
“我就喜歡自己一個人,不行嗎?”
卡爾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黃小北卻打斷了他,無奈一笑道:“沒錯,現在看以前的我確實很幼稚,還是那種幼稚到了極點的,簡直就是個中二青年有木有。”
說到這裏,黃小北的眼神陡然深沉了許多,“可您老是闊少,您老什麽都不缺,您老也沒體會過那種什麽都沒有的滋味。嗯,挺難受的,真的挺難受。”
“警隊給我分了一套房子,雖然離這裏有點遠,但你好歹也算是有家了嗎。”
“不行,我不能看你刷一輩子盤子,跟我走!”
“這是大叔那天晚上和我說的話,你知道我聽完後的第一感覺是什麽嗎?”黃小北伸出了自己的四根手指,“就四個字,不切實際,”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還不懂,但別急,你聽我說,你聽我慢慢給你講講我過去的人生究竟是什麽樣,聽完了,你大概就明白了。”
卡爾真真正正成了一個無聲的傾聽者,聽黃小北講起自己的過去。
聽著他口中的自己,聽著那個過去的黃小北,卡爾仿佛看見了一個笑的很可憐的人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
“有時候我躺在床上睡不著覺,閑著沒事,就回望了一下自己過去的二十二年人生,嗬嗬,貌似悲劇占了一多半。”
“生下來就沒有見過老媽,母愛這種人人都該得到的東西,我連個味兒都沒聞過,”黃小北聳了聳肩膀,“無所謂,有老爸就行,那個眼睛宅雖然看起來挺不著調,但對我非常好,好到經常讓我懷疑他是欠了我什麽東西,想一個勁兒的彌補。嗬嗬,我能理解他。”
黃小北慢慢的坐在了地上,後背靠著欄杆,借著那點酒精,他準備把自己的過去全都講出來。
卡爾給他點上了一根煙,黃小北抽著煙,仰頭看著星空,繼續道:“等用不上幾年,眼睛宅不在了,大叔又突然出現了,對我也很好,似乎也想彌補什麽東西。”
說到這裏,黃小北搖頭苦笑,“等等,我的人生要不要這麽悲劇,老是一個人走了,另一個人在竭力出現彌補嗎?”
“有些東西代替不了的說啊。”
黃小北低頭一笑。
“嗬嗬,其實,其實也沒什麽代替不了,我這種人,生的平淡,死的平淡,能有人對我好,我就應該知足了。”
黃小北朝卡爾揚了揚下巴,“請用五個字評論一下你眼前的二貨。”
卡爾拿著煙什麽都沒說。
黃小北自嘲自笑道:“大概就是愛做白日夢吧,大概就是一個愛做白日夢的二貨吧。”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即便真的去給卡爾當小弟,天朝支部的部長也輪不上我,但就讓我想想也不行嗎?自己給自己找點生活的樂趣也不行嗎?
自言自語,自作自樂.……沒辦法,誰讓我隻會做白日夢。
——
“怎麽說呢,記得老爸剛走的那段日子,我很傷心也很崩潰,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自己這輩子都要完了,人生看不到一點希望。”
黃小北一攤手,“本來就是嘛,我從來都不是那種可以成為焦點的人,也從來都不是那種再絕境之中永不放棄的家夥。按現在的話說就是隨大流,人家怎麽樣,我就怎麽樣,遇見倒黴事兒,人家自救,我等人救,點背兒沒遇見好心人,乖乖等死。”
煙霧繚繞的黃小北毫不介意的撕開自己過去的傷疤,將那血淋淋的一麵展現在卡爾,這個他一直都很防備的人麵前,
“學習不怎麽樣,也沒什麽特長,除了會吹牛就是做白日夢,不像有些人,雖然學習差在其他方麵卻很擅長。”
“有的人跑步快可以參加運動會,有的人學習垃圾,卻會彈一首好吉他,有的人會說笑話,能把人逗得很開心,更別說那些天生學習好跑的又快,又會講笑話的人了。”
“我什麽都不行,學習差勁,跑步也沒那麽快,隻是中等水平,班級裏一抓一大把,就連說笑話也隻能講別人說過的,即便是這樣講的也很尷尬……”
說到這裏,黃小北仿佛發現了什麽特別有意思的地方,拍手大笑。
“不怕你笑話,看見別人吉他彈的那麽好聽,我還真跑去學過一年吉他呢……可在班級聯歡會上,我彈出的聲音就跟彈棉花差不多。”
“唉,明明很努力地練過了,明明前一天晚上彈得還可以,怎麽就.……”黃小北撓了撓頭,緊接著又是笑嘻嘻的模樣道。
“不過老師和同學們倒是笑的很開心,看著我那副囧樣兒,笑的非常高興。”
黃小北點了點頭。
“我知道,那其實是嘲笑。”
“因為我當時也跟他們一起笑呢,尷尬的笑著。”
黃小北麵對卡爾,將當年那種笑容露給了他看。
“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搞笑?哎,你為什麽不笑?”
那一晚,黃小北臉上露出的笑容,卡爾一生也不曾遺忘。
嬉笑的外殼內,盛裝著一個可憐的靈魂。
——
黃小北將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隨手把空瓶子扔下了樓,舔了舔嘴角道。
“照這個發展,當年在學校的我其實蠻適合當一名壞學生的,抽煙喝酒收保護費,逃課上網打群架,然而.……唉,沒那個膽子。”
“在班級裏常年占據姥爺不疼舅舅不愛的榜首,明明前一秒我還跟人家玩的很開心,後一秒一位尖子生也想跟我們一起玩,但人數卻夠了。”
黃小北驕傲的一拍胸膛,“這種時候極具謙讓精神,極具大無畏精神的我總會主動退出,表示“好學生你來你來,我跟你學習學習。”
“嗬嗬,自知之明的目光,看得我有點傷感。”
“然而又怎樣?對此報以一笑,繼續死皮賴臉的湊在人家身邊,言不由衷的說著,“果然是尖子生,玩得就是好!””
黃小北歎了口氣,“沒辦法,人嘛,總是喜歡湊熱鬧的,但這熱鬧.……湊著湊著就沒意思了。”
“湊著湊著,我就變成一個人了。”
說著,黃小北低下了自己的頭。
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黃小北的聲音變得有些不自然。
“記得老爸走了的那天,是吧?對沒錯,就是那個眼睛宅走的那一天,我刪掉了所有同學朋友的聯係方式,我當時想的隻有一句話,不要再當一個笑話送上門給人家看了,在這樣下去你留給他們的回憶就隻是一個單純的笑話,你自己就是一個笑話了。”
卡爾略有思索的看向了黃小北,同時又遞給了他一根煙。
黃小北看懂了卡爾的眼神,接過煙抽了一口,沉聲道,“你大概想說的是同情吧?嗯,我懂你的意思。”
黃小北盯著手裏緩緩燃燒的香煙,微微一笑,“可你說一個笑話,就是所有人都認為他就是個笑話的人,又會得到怎樣的同情?大家會不會覺得這才是一個笑話該遇見的事情?”
“就像所有人的認知一樣,好學生考一百分很正常,你卡爾日後當密黨的領袖也很正常,我死爹,也很正常。”
卡爾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學長,您以前似乎太極端了,當然,我不是您,我沒有經曆過您所經曆的一切,我無權說什麽。”
黃小北沒有理會卡爾,低沉的眼神中緩緩倒映著另一副景象。
——
一個人,放學回了家,沒有飯,沒有菜,家裏空蕩蕩的。
他一個人放下書包,走到牆角默默地抱著膝蓋蹲了下去。
沒有一絲聲音,這個家隻要他不說話就聽不到任何聲音。
窗外傳來的嘈雜聲很多,可一扇無形的窗卻擋住了那些聲音,將這個隻有幾十平方米的小窩和外界永久隔離。
真安靜。
那個人蹲在牆角時,心裏浮現的隻有這三個字。
那個時候,那個人就喜歡一個人抱著膝蓋蹲在牆角,就喜歡一個人守在隻屬於自己的角落。
真好,真好,什麽都沒有,隻有他自己。
所以我都習慣了,所以我都適應了,我都適應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了,為什麽還要回大叔家去?
現在看以前的自己確實還是隻有幼稚這倆個字,可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我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
孤獨?很難熬嗎?並沒有。
打小我就缺大家都有的東西,打小我就沒有得到一個人該得到的全部。以前確實覺得很不公平,時間長了,也就不願意想了,將一切都歸攏到所謂的命運,命是這樣,我的命就是這樣。
可現在,有人又想彌補,偏偏他又不欠我什麽,反倒是我欠他不少。
這大概就是我最近不願意想起以前自己的原因吧。
黃小北搖了搖頭。
我也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死皮賴臉的回大叔家跟他混一輩子,我也想忘記過去那個蹲在牆角的人,可我忘不掉,就算卡爾不提,我也還是會記著他。
那個老爸死後,隻會蹲在牆角的人就好似一個鬼魂般,縈繞在我的四周。
我為什麽忘不掉他?我為什麽不能忘記他重新開始生活?
黃小北低下頭,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忘不掉過去,可能是因為他,很可憐吧……
黃小北抱著膝蓋,低沉的盯著自己的腳尖,忽然,他微微仰頭,好像想起了什麽。
對了,沒記錯的話,那個蹲在牆角的人好像很喜歡看門。
會有人來敲門嗎?
嗯,敲門聲?會是誰?老爸嗎.……忘了,眼睛宅已經走了。
哦來催物業費的,嗯眼神不錯,蠻同情的,可為什麽總感覺那種眼神很惡心。
算了,來催物業費的也沒什麽,那能多和我說幾句話嗎?安慰的話麻煩不要說,你越安慰我越感覺你虛偽啊。
說點別的,比如說吃飯了沒有,睡覺了沒有之類的就好,別說什麽節哀,保重,很煩啊。
黃小北看著過去的自己,嘿嘿的笑了起來。
他可真難伺候,既想又不想,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
看著門,期待有人敲響,期待有人安慰,可卻又厭惡那種安慰。
你為什麽那麽難伺候?你果然還是隻適合自己一個人吧。
是啊,他隻適合自己一個人,像他這種家夥最好的結局其實就是老死在孤獨裏,臨死前陪伴他的都隻有獨孤。
多好。
——
可我呢?我又該怎樣?
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