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人間至味是清歡
說到李菲,李阿姨皺著眉眼中泛起一絲慍怒,“她啊,還不是老樣子,讀個碩士也就算了,前兩天說準備直博了,讀書都要讀傻了,可氣死我了。”
“讀書讀得多還不好啊,李阿姨您就省心吧,李菲可是我們宿舍四個人裏麵成績最好的了,那會兒每年都拿獎學金。”
李阿姨歎了口氣,望著葉清歡的眼神有些憐惜,“那會兒全院唯一一個拿著國家獎學金的可就是你了,係裏一個保送研究生的名額原本該是你的,要不是你不去,那丫頭也落不到這好。”
說到這兒,便有些傷感。
葉清歡避開了李阿姨的目光,笑著掩飾了自己的情緒,“阿姨,您先忙著吧,我先去看看我媽了。”
大四那年院裏麵有一個保送京都大學設計院碩士研究生的名額,人選從全校綜合成績排名前三裏麵選,葉清歡和同宿舍的李菲兩個人不相上下,但是要真的往細了說,在條件十分簡陋的情況下,葉清歡用最低廉成本的廣告設計案拿過兩次全國賽冠軍,這兩個冠軍足夠成為她獲得這次保送機會的資本。
但麵試那天,她沒去。
她至今都記得李菲麵試回來,臉色鐵青,氣咻咻的把麵試資格表拍在葉清歡的書桌上,大聲的質問她,“葉清歡你什麽意思?看不起我?覺得自己參加就一定能贏了我是不是?去年評選優秀大學生的時候也是,你說不參加就不參加了,你什麽意思啊?我不需要你讓著我。”
療養院每個月的治療費不低,葉清歡那點兒獎學金遠遠不夠,李菲和她媽媽兩個人明裏暗裏幫了多少忙,別人不知道,葉清歡心裏一清二楚。
她能做的不多,無非就是知道李菲一心想去京都大學設計院,履曆表上缺一個國家級證書而已。
“你想太多了,我沒讓著你。”
“那你為什麽不去麵試?”
“我不想去京都大學。”
“為什麽,怎麽可能?”李菲眉毛一橫,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京都大學的設計院是多少學設計的學生擠破頭想要去的地方。
“我要是去了京都,誰來照顧我媽啊。”
那時候的李菲,一臉欲言又止的望著她,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好像是生氣,又好像是沮喪。
後來她如願以償拿到京都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如願以償北上,畢業一年多了,沒再跟她聯係過。
葉清歡知道李菲在生自己的氣,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大學四年一直想著要跟自己一較高下,從獎學金的評定,到每年學分績點的排名,再到學校社團組織活動頻率,再到社會實踐的經曆,每一樣都在跟她比。
等待了三年多的一場大戰,最後卻發現對手已經沒了,即便是贏了戰爭,心裏麵多少也是很憋屈的吧。
葉清歡很無奈,說她不想去京都大學是假的,但現實就是這樣,她早就認清了,能安穩讀完四年本科就已經是莫大的運氣,她需要早點畢業,早點出來工作賺錢,好每個月支付那筆昂貴的療養院費用。
一名美貌婦人坐在走廊的藤椅上,膝蓋上搭著褐色的毛毯,正在曬太陽,她穿著一身藏青色的旗袍,燙了頭發,塗了紅唇,像是上個世紀的人一樣,
台階下麵是一院子的月季花,開的正好,陽光灑在花朵上,也灑在她的旗袍花紋上,妙不可言。
“媽……”
葉清歡小聲的喊了她一聲。
葉蘭回過頭,側身望著葉清歡,打量了許久,眉眼彎彎含著笑意,柔聲道,“哪兒來的小姑娘,長得真好看,這要是放在我們劇院裏麵,一定能培養成個台柱子。”
葉清歡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媽,我是清歡,你又不認得我了?”
葉蘭愣了愣,“清歡?”
葉清歡滿懷期待的望著葉蘭,以往來見她,隻要提到自己的名字,她總能有片刻的清明,想起來自己是她的女兒。
葉蘭自顧自的念叨著‘清歡’兩個字,眼神飄得有些遠,好像穿過了眼前的花叢,她輕聲吟唱道,“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媽……”葉清歡皺了皺眉,“人間有味是清歡……是清歡。”
葉蘭自顧自的反複念叨著這詞的最後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忽的望著葉清歡,“他說,要是生了個女兒,就叫清歡。”
“誰說的?”葉清歡蹲下身,扶著藤椅的邊緣問道,“是我爸爸嗎?”
葉蘭忽然擰著眉,“他不是你爸爸,你沒有爸爸,你沒有。”
說完這話之後,她掀開腿上的毯子,轉身進了屋,將房門關的碰碰作響,直接將葉清歡關在了門外。
葉清歡望著走廊上迎風搖晃的藤椅,和麵前一院子的花團錦簇,她緩緩吐出嘴裏的一口濁氣,有些沮喪。
葉蘭以前脾氣很好,發病之後脾氣一天不如一天了,她好像總是在想以前的事情,想的事情越來越早,起先還是葉清歡小時候的,現在想的卻已經是沒有葉清歡的時候,她年輕的時候。
偶爾也會提到‘那個人’,提到那個人的時候總要念上兩句詞,蘇軾的《浣溪沙》,也是葉清歡名字的由來,那個給葉清歡取名叫‘清歡’的人,大概是自己親生父親吧。
葉清歡這麽想過。
但是隻要自己問道這個問題,葉蘭就要發脾氣。
李阿姨聞聲趕來,見葉蘭的屋門緊閉,隻剩下葉清歡一人站在走廊下,便走上前安慰道,“又犯毛病了吧,這兩天總是這樣,平時心情好的時候侍弄侍弄這院子裏的花,這兩年長得越發好看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關起門來不肯跟人說話,其實也沒什麽,到了晚上吃飯,她肯定就出來了。”
葉清歡點點頭,望著這一院子的花問道,“我媽以前沒生病的時候最討厭家裏有花花草草的東西,我一直以為她不會侍弄這些東西。”
“她做的可不比專業的差。”李阿姨指著月季花後麵那一叢還未開放的鬱金香,“上個月療養院的領導來視察前,院長從外麵找了兩個專業的園藝師父來,那兩個師父說你媽媽這個手藝可是專業的,要不是學過的人,絕不可能做到這麽精細。”
說著,李阿姨朝著窗台上看了一眼,“那盆插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