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破船
是夜,秋雨綿綿,空曠的屋內點著盞豆大油燈,江半夏湊在微弱的燈火前細看從京都急送而來的信件,一個多月的治療,她眼睛已經能好的差不多了。
質量上乘的信紙上戳著司禮監的大印,果不其然這封公事往來的信裏夾了張紙條,看罷,江半夏無聲的笑了起來。
曹醇那老狐狸,算盤打的真好,全天下的好事都讓他給占了去。
京都今秋發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就是給皇子選妃,雖說隻給太子和大皇子選妃,但在京都依舊辦的轟轟烈烈,光是應招入宮的女子就占了幾座大殿,誰想最後慶文帝朱筆一揮,就將曾今的京都雙姝之一的張幼媛許給大皇子當正妃。
張幼媛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女,曾今又有那樣的名號,論風度、學識、皮相,京都上下無人能比,但她畢竟年齡大,又許給足足小她五六歲的大皇子,傳聞傳著傳著就變了味道,取笑嘲弄,更難聽話都有。
據說張幼媛氣的在家連砸數十花瓶,並放了狠話她沒有給人當老子娘的習慣。
這些小事姑且不提,後麵第二件大事才叫刺激,前有慶文帝賜婚後有大皇子搞大女人肚子,醜事撞一起,宗人府直呼要命了。
用平頭百姓的話來說,其實這也沒什麽,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放在皇家不能這麽說,慶文帝賜婚的對象可是太平侯家的千金啊!人家是錦衣玉食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才女,抖出這樣的醜聞,太平侯難道不會看嗎?不會想嗎?
他當然會看,當然會想,而且心裏肯定不舒服,尤其是這個時候又是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
慶文帝強挽臉麵,於是他責令訓斥大皇子,讓大皇子閉門思過直到婚期,原本落在大皇子身上的實權官職就被這樣收了回去,成了位副其實的‘閑散王爺’。
看到這裏江半夏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些難道不都是慶文帝所希望的嗎?既羞辱了太平侯又控製住大皇子,還讓這兩方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黏在一起。
手段實在是高。
這樣雙方相互謀求共同利益也要交涉好長一段時間,等他們反應上來想要回擊時,一切都為時晚矣。
比起陰謀,沒人能比慶文帝更懂如何玩弄人心,大銘就像艘破船,掌舵撐船的就是慶文帝,能在風雨飄搖中駕駛著這艘破船衝出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無疑是優秀的。
隻不過,這艘船太破了,即使他有精湛的駕駛技術也無法挽回即將沉沒的悲劇。
江半夏視線下移,曹醇夾帶在公文中的信件最後寫了京都發生的第三件大事,用詞極少,三言兩語就勾勒出一件事實。
西北巡茶楊一清被押解進京,所犯罪名雖未昭示於眾,可人卻被關進了詔獄,日日吃著錦衣衛們的‘伺候’,有幾次險些咽氣。
比起掉腦袋,他其實並不慘。
江半夏搖頭,看來當初她說的話這位楊大人是聽了一半忘了一半,不過這樣也好,現在哪裏都不安全,待在詔獄裏未必不是件好事。
想著,她湊近燭火,火舌頭悄無聲息的舔上那封秘信,一寸寸的啃噬字跡,似乎這樣秘密就會真的變成秘密。
咚,咚。
江半夏身後傳來兩聲突兀的落地聲,緊接著她察覺到有人靠近,那人故意讓腳下發出聲音,就連氣息也不加收斂。
厚重的呼吸聲在她耳邊響起。
“小恩人,可讓我好找。”敖吉壓低聲音,西北官話本身就粗糲,哪怕壓低了聲音依舊能聽出他語氣中的煩躁。
江半夏緩緩偏過頭,麵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問道:“哦?我去哪裏還需向你報備?”
微弱的燭火下她眯起的眼睛泛著粼粼寒光,冷的像把戳人心窩的刀。
這讓敖吉原本帶笑的臉瞬間垮了下來,鷹隼的眸子擠在一起,滿是危險的意味。
他突然勾住江半夏的下巴,從眉骨一路掃下,語氣頗為惋惜道:“小恩人瞞得真緊,在下若是早知小恩人是個女郎,赴湯蹈火讓在下幹什麽都行,隻要能一親芳澤.……”
“現在也可以呀。”江半夏勾起嘴唇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映出對方誇張的表情,她反手按在對方的胸前,緩慢的畫了一個圓。
“你說在這裏開個洞好不好?”
女人的表情絲毫不見慌亂,甚至還和他開起了玩笑,敖吉下意識的去看停在他胸前的手,那隻手纖長有力骨節分明,手縫中夾著細長的鋼針。
隻要她再往前用力,今天他就要交待在這裏。
敖吉舉了舉手,堆笑著向後退了半步,硬是隔出一段安全距離。
“話不能這麽說,你們漢人不是常說相逢即是緣分,那麽為了慶祝我們之間的緣分,在下可是專門準備了‘禮物’。”
後麵那兩個字敖吉咬的極重,生怕江半夏聽不清。
“小小心意,希望你會喜歡。”
砰砰兩聲,敖吉的人從房梁上扛著個人落下,那是一個被綁住胳膊腿的老婦人,為了防止她發出聲音,那些人專門用布頭塞了嘴。
江半夏皺眉,她問:“這是何意?”
“這是誠意。”敖吉笑眯眯道:“你不是讓我拿出誠意,這樣的誠意難道還不夠嗎?”
江半夏挑開那老婦人嘴裏塞著的布團,布團剛離嘴,對方就跟吃了炸藥一樣,歇斯底裏的怒罵她。
“正巧中秋將至,在下聽說小恩人痛失親人,又整村被屠,實在不忍小恩人難過,於是自作主張替小恩人請了位相熟的‘鄉鄰’。”
敖吉意有所指道:“這樣的禮物可還滿意?”
“你查我!”江半夏瞬間冷了臉。
敖吉抱臂搖頭:“不能這麽說,在下這是關心你。”
“北邊俺答汗之孫的事,我已幫你稟呈幹爹,無論情理,在下不認為哪裏有冒犯。”她冷冷地說道。
“都說了是‘禮物’,何必動氣。”敖吉眯起眼睛,前言不搭後語道:“不過,你幹爹真是個人物,兩麵通吃,都不怕撐死?”
“動氣?你覺得我、會、嗎?”
江半夏趁著說話的空隙往桌邊挪了半步,她回手向後一摸,猛地抽出靠在桌邊的刀,利刃橫劈而出,直逼敖吉臉麵。
上一個這樣威脅她的人——早死了。